第556章 情郎(2)(2 / 2)

慘痛已經發生,要她當沒看見,那不可能,般弱又沒有興致把女主剁成肉泥,隻好讓六公主親自上陣血債血償了。

況且天子用梁家的錢養著後宮,毫不客氣地說,這六公主還是被她梁家的奶水奶大的呢,她害她短命,害她替嫁,害她慘死異鄉永不能歸國,要她一隻手掌怎麼啦?

連小命都留著,很劃算好不好啦!

六公主恐懼大叫,“不!我不斷手!你,你懦弱不敢反抗父皇,關我什麼事。”

般弱懶得跟她掰扯,你生母早死,你家錢財都被要走,你爹一堆女兒還厭你,你除了死,還能不嫁?

天真過頭,那就不是美人,是蠢貨了。

“把她帶下去,再關個兩年,到她願意償還為止,一直不願意,那就關到死吧,對了,這次連水也不要給。”

六公主瘋了,“白般弱!你瘋了是不是!你敢扣押我!父皇,父皇不會放過你的!”

般弱衝她笑,“我不姓白,我姓梁,靠我梁家錢財開路的男人,遲早有一日,會再度被梁家踩在腳底,到時候你看他放不過我,還是我不放過他。”

長公主大發神威,回到冬宮就萎了。

罵人也是個力氣活兒!

“以後,不準再管那女人了!”

年輕讚普見她耗損心神,又氣又心疼,偏偏舍不得罵狠她。

般弱昂起小脖子,“生命不止,戰鬥不息,他白家敢拿我梁家當墊腳石,我非頂爛他們的腳心不可!”

長公主說到做到,駟馬難追。

九年後,天下改了梁姓。

而六公主再也受不了那暗無天日的地牢,摳搜發臭的飯菜,她淒慘自斷一臂,雙眼怨毒看著般弱,“我賠你一臂,這總可以吧?!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都不知被關了多久,根本沒有人來救她,六公主對世間的一切充滿怨恨。

般弱都快把這人忘了,揮了揮手,讓她自便。

六公主忍氣吞聲,跟著歸國的車隊回去,她內心湧動著複仇的火焰,踉踉蹌蹌回到國中,遇到了同樣被流放的天子以及嬪妃。

父女倆錯愕對視。

下一刻,那蒼老蹣跚的男人就激動叫了起來,“官爺,官爺,這是六公主,我的掌上明珠啊,她很值錢的,你們要不要啊,我是她父親,我可以做主賣給你們當洗腳婢的!”

她驟感絕望,栽倒在地。

什麼大仇得報,什麼天家尊貴,什麼如意佳婿……這一刻都離她遠去。

般弱用一手爛牌打贏了替嫁苦情劇本,高興地給自己獎勵一座巨豪華的酥山。

然後她又雙叒叕病倒了。

她口鼻悶悶的,被人一根粗糙滾燙的手指強勢撬開了嘴,她不太敏感的舌尖都感受到了那一層粗礪的厚繭,緊接著就滑入一抹溫熱的液體。

又是這個味兒!!!

像是生鏽多年的鐵片,嗆得能死妖精的好不好!!!

般弱舌頭抗拒推動,拒絕進食。

對方頓了頓,連手指也不抽回去,就扣壓在她的喉嚨旁,隨後俯下腰來,雙唇緊貼,舌尖有力地卷起了她的舌根,般弱哪裡受得了這種,喉嚨劇烈吞咽,險些連那根手指都吞了下去,強烈的入侵感讓她嗆出了眼淚。

般弱痛苦睜眼,男人飛快抽回手指,她一把拽住,果然見手指頭割開了一個血口,滋啦滋啦冒著紅珠,很快凝成了一條小血河淌入掌心紋路。

“你乾什麼啊!”她氣得直罵,“我生病了你不會讓人熬藥嗎,你喂血有屁用啊!歪門邪道!”

等等!

該不會每次她生病這人都放血喂她吧?!

般弱越想越有可能,氣急敗壞,“你把袍子脫了我看看!”

因為她身體的緣故,他們夫妻生活少得可憐,難得來一次,般弱被他那血蜜蠟的大胸肌迷得七葷八素,哪裡還記得多餘的細節。

男人往後一步,堅定搖頭。

“那我死了。”

般弱直挺挺躺下。

小樣,還治不了你!

比她小兩歲的白瑪降措立即被壞心眼的拿捏了,他焦急撲到床前。

“彆死!彆死!給你看!”

白瑪降措丟開貂皮披肩,手忙腳亂拆了胯間長刀跟金絲緞腰帶,因為太焦急了,他袖子被連串的珠玉纏住了,男人用牙撕咬,那珠子劈裡啪啦濺了一地,連牛皮靴也笨拙脫開,露出寬厚腳掌,除了紮發的彩繩跟耳環納龍,從頭到腳擼得乾乾淨淨。

般弱隻看一眼,就用手擋住了臉。

草。

這是要她死得更快啊。

這大家夥腋溫高,冬日隨時隨地發散熱氣,隻見那血蜜色的肌膚蒸發汗液,冒出絲絲縷縷的乳白色霧氣。

就像是被火點著似的。

暗紅的蜜棗咬著一枚金環,也許是被人經常盤玩的緣故,金環色澤細膩光潤,仿佛塗了一層亮亮的酥油,般弱還燒著呢,不敢多看,往他兩臂瞅了瞅,也沒有傷痕。她又從小腿瞥過,線條粗獷淩厲,到了膝蓋之上,傷痕就難以掩飾了。

那強勁的腿根裡,縱橫一道又一道血痕,都是又深又紅的,新傷口則是條條粉龍盤踞,般弱懷疑他強行摳了疤,不然怎麼能脫落得這麼快。

她偶爾碰觸到,隻覺得糙糙的,又很快被移開了手掌。

尤其是最近幾年,這頭黑犛牛悶聲不吭的,都是從後麵扶著她,難怪她沒發現這腿側的傷口!

“以後不準再用血喂我!”

般弱轉開了眼。

要命,她喉嚨裡的血都燙了起來,四肢百骸要融化掉了。

哪有人用這塊地方放血的,一點都不文雅!

白瑪降措小心翼翼環住她,“那你……不死了嗎?”

般弱被他抱了一會兒,身體熱得飆汗,黏黏糊糊睡了過去。

鬨了一陣,她出了汗,反而舒服多了。

整整半個月,般弱睡得骨頭都散了,她朦朦朧朧撐開眼皮,幔帳透著風,光影似暈開的油彩,在麵頰流動,耳邊是野獸的嘶嚎,龐大的黑影跪伏在她腳邊,古銅色鍍金的背脊跟貓兒一樣高高拱起,金環動蕩不已。

般弱足足呆滯了半刻。

她果斷閉眼,繼續裝睡。

等完活了,男人做賊心虛,匆匆給她擦拭,隨後臥在她身邊,將她緊緊攬住,喉嚨獸類般咕噥著,溢出一聲饜足的歎息。

般弱剛來的時候,預測這一具身體活不到五年,然後她活了五年又五年。

直到她四十五歲,大限將至。

般弱對丈夫弟弟說,“我快死了,你想要就告訴我,我們最後多來幾次。”

彆老搞得好像偷情似的,害得她裝睡裝得骨頭都硬了。

說完,她疑惑看了看對方。

般弱每回生病,男人都被她嚇得半死,不管她願不願意,偷偷給她灌自己的血,被發現了還謊稱是羊血牛血,但這一次,男人僅是沉默片刻,竟很平靜地問她,“是時辰到了嗎?你要走了嗎?”

般弱摸他額頭,“你是不是生病啦?”

他任由她摸。

權勢如日中天的讚普,也如烈油繁錦般華耀,黑色鍍金高領緊扣喉結,他胸前除了供養一隻月巴墨佛的純金瑪瑙嘎烏之外,又多了一圈昏黃而不規則的嘎巴拉念珠,日光浮動過身,塵埃也如金粉般映著他淺蘸琥珀的瞳仁。

那一頭天生白發蓄得很長了,因為般弱喜愛,他也不嫌麻煩留到了腰後,大多數都是散著的,兩邊編著細長雪辮,束起彎月瑪瑙金環,如同天山墜月,為蓬勃硬朗的麵貌增添一份清冷的神性。

白瑪降措搖了搖頭,他粗厚手掌捂住了她的手背。

“我沒有生病,神山告訴我,你的確要走了,我的血再多,也阻止不了你的死亡。阿妻,抱歉,這次我無能為力。”

他隻是一個血肉之軀,不是隨心所欲的神明,他掌控不了她的生命。

儘管已經提早五年知道結局,事情來臨這一日,他仍然感到焦躁煩悶,隻是在妻子麵前,他不得不壓下這種暴怒。

般弱:“?!”

完了完了果然燒傻了都說胡話了!

般弱拉起他,往外麵走去,“我覺得比起我,你更該看大夫!”

男人伸展長臂,從後麵抱住般弱的腰臀,雙手交疊,垂落在她的腿邊,他整張臉埋進她的腰窩,濃重的古葛語呢喃道,“這一世太短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說什麼?”

般弱依稀聽懂幾個古葛語,連在一起她就不知道意思了。

“我說——”

白發讚普仰起了臉,流露出了小犬兒的哀求神色。

“阿妻,跟我結契,我們約定來生,好嗎?”

般弱低下頭,望著他。

就在白瑪降措等得絕望,他以為她不再開口之際,她手指揉了揉他的腦袋,“在一起快二十五年了你還不膩啊……好的吧,那我們約定來生。”

阿妻頭疼嘟囔,“真拿你沒辦法呀。”

白瑪降措笑著哭起來。

那一夜,白宮紅殿燃了千盞酥油燈,乳白色的羊奶酥油飄散著淡淡的奶香,又混入了濃烈的血腥味。

他們割破掌心,指尖緊扣。

讚普緊緊抵著公主的額心,口鼻熱氣顛沛。

“我們不忘前塵。”

“我們約定來生。”

“你要……記得回家的路,記得我胸前的金環。”

在蓮花開敗的這夜,他們竊竊私語,說著神明也含羞的情話。

“那我走啦,虎哥,堅強點,彆哭鼻子。”

般弱親他黝黑的臉頰,喚他乳名。

白瑪降措仍如少年時臊紅了臉。

“虎哥,下次早點來找我玩兒!”

公主在他懷中永遠熟睡。

他終是淚如雨下。

答允她。

“好。”

前世今生縱橫交錯,他原來的麵目已模糊不清,連他都辨認不了。

他究竟是多疑冷血的帝王燕弱衣?

是強勢傲慢的軍校生猞拜羅?

還是這片神山雪域裡痛失愛人的王?

他記不起九重天的鈞天弱衣清醒時是什麼模樣。

白瑪降措取下自己絳紅色的氆氌,裹住了這一朵凋零的蓮花,踏著夜雪,往神山深處走去。

“神山,我來赴約。”

男人赤血流淌,擲地有聲。

“我答應你,我願永入神山,庇佑你我子民千年萬年!”

以神的誓約,獲得永生,再等你歸來。

公主火葬那一日,白瑪降措摘了朵藏波羅花,放她手心,她說喜歡它孤傲,長在高山之巔,傍石而生,又豔麗又粗獷。

她還說他就像一株高傲絕塵的藏波羅花,就是有點黑。

哪有男人像花的。

而且男人黑了才俊。

白瑪降措吻她冰冷眼皮,直到沾染了他的炙熱,他才緩緩起身,傾倒酥油。火舌舔舐著公主的裙擺,像是他的半生愛恨都已落幕。

他生在莽荒,又長在雪域,骨子裡是腥膻的,回蕩著馬蹄與弓箭的聲響,並不喜歡過多的傷情,但他此刻落寞得無法自抑。

公主走後,白宮紅殿便隻剩了他一人,光影仿佛也褪了色。

他起先很想她,總是問及旁人關於她的事情,穿什麼樣的衣裳,吃什麼樣的食物,後來人們蒼老,也記不住事了,他就不再問了。

每夜,白瑪降措會為愛人續起一盞酥油燈,晝夜供奉不息。

哥哥多吉也老了,它喘著粗氣爬上了神山,像是怕弟弟被野獸叼走一樣,尾巴把他圈了圈,再趴下去,眯著眼休憩。

山麓,人聲鼎沸,又是一年的轉神山,新麵孔蓬勃年輕。

山頂,經幡飄動,血紅色氆氌獵獵飛舞,白瑪降措枕著哥哥雪白粗硬的茸毛,半張臉連帶鬆石耳墜都被燦光淹沒。

“哥哥,你說她會不會不認得回來的路?”

“哥哥,她會不會騙我?”

哥哥多吉剛眯一會,就被他叨醒,低沉咕噥了聲,肉爪子拍了過去。

臭小子!當情郎的要有耐心!

咋咋呼呼最討厭了!

白瑪降措被拍了個結結實實,痛感也是真實的,他反而前所未有安定下來。

那就說好了,誰都不能反悔。

我守著神山與我們的今世,等一朵藏波羅花的疏闊天穹,等你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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