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雪無聲(5)(2 / 2)

不是它饞嘴,實在是它從出生時起,就饑一頓飽一頓。

特彆是老頭開天之後,給眾生罩起了一座庇佑大山,它們是天地孕育的先天生靈,備受福澤庇護,生來就不用渡劫,等沒了生存的危險,神魔對修煉更不上心了,這個醉生夢死,那個風花雪月,就等著張嘴去啃大界靈氣,舒舒服服水到渠成進階聖境。

它們是舒坦了,般弱被氣得半死,它養出一個大界容易嗎?

大道停滯不前,靈氣逐漸流失,虧的是他們嗎?它們若要當廢物,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它秩序崩壞,法則消亡,虧死了呀,實在是虧死了呀!

試問你養了一群光吃白飯不乾活的,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就啃你棺材本兒的兒女,你能不被他們氣死?

般弱就是這個心境。

它本來就愛當祖宗,可不想養出一群廢物當她的祖宗,為了廢物餓著自己,那更是萬萬不行。

般弱就瞅上了鴻鈞老祖。

盤古之下第一聖,怎麼著也能填填肚子吧?她早前供養眾生,也不吃太多,就吃一個,不過分吧?

本來她想吃那老頭的,可他的須兒太多太長了,又是皺皺一張老臉,她寧可餓死也不要進食!

好在小師哥沒有讓她失望。

他的手纖纖細細的,他的皮涼涼冷冷的,骨頭縫裡溢著清冷的蜜釀,每一處無不是照著她的心意長的,而他看她的眼神,也從最初的峻厲漠然變得輕憐重惜。

不錯,與其說是他養著自己的小師妹,不如說她養著一味可口的食材。

她日日給自己洗腦,自己隻是一株天真蒙昧的草木生靈,被強行帶走,又要強行修煉,她抗拒他,厭惡他,又信賴他,愛慕他,從無到有建立羈絆,洗到最後連她自己都快信了,性子變得嬌氣任性,她就不信小師哥還能懷疑她來曆不明!

萬年之後,她餓得受不了了,恰好又來了一樁爐鼎之事,般弱趁機發難入了魔,將小師哥誘騙到她的五陰魔境中。

起先是很順利的。

她一口咬住小師哥的美人骨,可它生得實在太好了,淨素無瑕的輕玉,哪裡舍得一手摔碎,她很怕吃了這一口,以後再也不吃到這麼好的,想想怪不舍的。就在她這麼猶猶豫豫間,道袍宛如蟬蛻雪落,堆在她的腰間。

她:“?”

這麼自覺被吃的麼?

小師哥雙臂環住了她,胸膛亦是緊緊挨著她,酥油融化了山巔積雪。

他閉著雙目,鴉發鬢角滲著雪珠,天地法相蒙上了一層瀲灩的絳紅,又有些咬牙切齒,額頭一次次撞在她的肩膀,喉嚨輕微聳動,死命克製著,任憑肩背浪潮迭起,仍不肯泄露半分聲息。

她哪裡見過這位貞峻父兄這一麵,放浪形骸,寡廉鮮恥,眼也不眨觀望著,連自己原本的意圖都忘得一乾二淨。

那滋味妙不可言,她興奮得連連顫動,當場長出了雄蕊。

小師哥:“……”

小師哥:“收回去,不然我切了。”

般弱:“……”

她哭哭啼啼收了回去,可惡,她錯失良機!

她也想去小師哥身體裡!

那肯定柔軟美妙!

般弱仍在餓著肚子,饑腸轆轆,很是難受,可她又不舍得吃她最心愛的玩具,怎麼辦呢?

般弱隻好搞一搞眾生了。

正好當時是大爭之世,龍鳳麒麟等強族傾軋,截斷了洪荒萬族的通天之路,攪得她秩序混亂,法源難生。比起一家獨大,唯我獨尊,身為秩序者的她更喜歡看到的是萬族道統蓬勃生長,周而複始,循環不滅。

烏煙瘴氣,又撞刀口上的,她豈能放過?

她可最喜歡清洗了。

屋子臟了,放狠手,洗一洗,又是窗明幾淨,心曠神怡。

她說要送小師哥一份永生難忘的誕辰賀禮,也是真的。

她生來就踏足大道之上,但對她而言,天道執掌,更像是一種聖人傀儡,不能犯錯,不能意氣用事,不能快快活活,最好連自己的意願也不要有,比守活寡還難受。

她被困了千年萬年不知辰光,早就厭倦得透了,偏偏還有個要命的老巢,讓她跑也跑不遠。

不如就趁著一場龍鳳大劫,圓了小師哥的聖人願,她則身化心魔劫,借機逃脫老巢的掌控。

嗯,不錯,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般弱的小算盤打得是啪啪響。

但她有一個很壞的毛病,就算自己“死”了,她也不準這片天地忘記她的存在,更不準小師哥把她拋到腦後。

因而她耍了個心眼,在最後退化之際,裝不認得他,推開了他。

其實還有個原因。

——她怕太近了,露餡!

她那麼怕疼,又從來沒有死過,哪裡知道彆的神魔死的時候是怎樣的!

第一次乾這種事兒,她總歸有點心虛的。

不對,她又沒有心,不虛!

“小師哥,小師哥,我好疼,我被戳爛了,你快出來,快出來抱抱胖丸嗚嗚……”

很好,她可以死不瞑目了。

結局如此慘烈,師哥肯定記她一輩子!他休想再沾染其他神男魔女!

“怎麼,怎麼出現了兩個老祖?”

生靈低聲議論。

般弱:“?”

完了完了。

玩過火了。

她的小師哥竟然裂成了兩半!

那他的小公雞呢?不會也成兩半了吧?!

這怎麼行哪。

就算她不用,也不能殘缺的呀!

般弱有點慌。

好在大家都比較慌,沒有發現她的端倪。

般弱就按照話本裡寫的,用最天真爛漫的模樣,淒美死在小師哥的懷中。

始魔祖於須彌山出世,又在同一日消亡,化為天道一統,發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誓言,眾生也因此多了一劫,名為心魔。當心魔劫降臨,道魔廝殺,先天生靈不再有優勢,後天神靈窮追不舍,接連迎來了巫妖劫、人巫劫、封神劫。

劫,浩浩蕩蕩。

運,洶湧澎湃。

般弱餓了那麼久,突然一堆食物送到嘴邊,吃得小肚子都鼓了起來。

美中不足的是,她本想嘗了一嘗小師哥的好滋味兒,紮根進他的神魂裡,舒服是舒服了,可是千萬年過去了,她還在他身體裡頭紮著,這讓般弱一直尋不到脫逃的時機。

她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般弱懊惱無比,早知道就不貪那一口吃的了!

她對小師哥總是管不住嘴!

如今宙心老巢當她死了,羈絆也越來越弱,不再像之前那樣頻繁呼喚她,般弱眼看著就要逃脫法則囚籠,可不敢橫生枝節,隻得老老實實在他神魂裡裝死,等小師哥受不得痛與枷鎖,再把她從身體裡剝離開來,那她就是天高任鳥飛!

般弱等啊等,沒等到小師哥把她剝離出來,他指尖捏著她的花枝,反而把她推進鮮血淋漓的胸膛深處。

她:“???”

小師哥甚至聽信讒言,羞恥咬著唇,又悶著聲兒,欺身壓彎她的枝葉。

她:“???”

我死了啊!

我成了一株死花!

你在乾什麼?!

你住手!!!

饒是般弱裝死了得,乍然進入窄巷暗道,差點就要給了反應。

“還是……不行麼……”

小師哥捧著濕淋淋的花枝,細滴流落,目光迷濛又無措。

“怎麼救你……師哥該怎樣救你……”

他咬得唇心發爛,沁出了血珠。

他環抱著她,雙臂絕望地發顫。

我怎麼就救不得你。

我怎麼就如此無用。

般弱很想詐屍,對他吼一句,彆救了,讓我安心地走行不行嗚嗚!

不知過了多久,道雪聲又造訪了一尊先天神魔,要借他的無量涅槃鏡一用。

對方心知肚明。

“老祖可是要借此喚醒那始魔的心魂?”

那些驚世駭俗的傳聞中,鴻鈞老祖為了玄黃蒼生,以玉京山七寶聖樹祭殺了始魔小師妹,平複了龍鳳大劫的浩蕩風波,老祖更是進一步在須彌山巔證道,斬三屍,渡情劫,合天道,成為洪荒第一尊天地聖人。

洪荒萬靈又怎能知曉,當日老祖痛不欲生,竟想自戕,以致情魄分裂,竟硬生生脫離了主魂,帶著始魔屍身不知所蹤。

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鴻鈞老祖的弟子皆封神成聖,唯獨他的一半,始終不肯與他同道,竟主動放棄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是洪荒道祖的第一筆,也是最後一筆的風流債,無人敢落紙宣揚。

道雪聲沉默片刻,輕聲道。

“我非鴻鈞,眾生自有他操心,我隻問你,你肯不肯借我無量涅槃鏡一用。我答應你,她若能複生,我必會約束她,再不教旁者得知她名諱。我們,會很平淡相守,開一家小店,日出日落,再不摻和你們的大事。我,道雪聲,隻此一願,還望尊者成全。”

先天神魔搖了搖頭,“非是我不肯,隻是始魔之亂,不能再演一次,老祖,請回罷,哪怕你求我——”

咚!

卻見來者撂開道袍,利落跪了下來。

先天神魔心神大震。

道雪聲胸前插著枯萎的花葉,道袍染著經年的血汙,他平靜至極,對一尊遠遠不及他的後輩雙手伏地,磕頭叩拜。

“求您,給我們一條生路。”

先天神魔心想他如此客氣,想必也不會惱羞成怒吧?

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他聲名比較重要。

萬一傳出去是他的涅槃鏡複生始魔,他還怎麼混下去?

先天神魔深吸一口氣,緩聲道,“老祖,您求我也沒用的啊,實在是始魔過於險詐,竟然立了心魔一劫,害得咱們先天同輩苦不堪言,我萬萬是不能答應的!”

“這麼說,你不肯救她?”

道雪聲抬起眼,長睫毛落了一片霜雪,白茫茫的,模糊了眸光。

分明是跪著的姿態,卻讓先天生靈一陣心悸,隻得再次下起了逐客令。

“老祖啊,您也看到了,這眾生所指,我實在是不敢違抗天命。”

滴答。

衣袂之下,血蓮開敗,如鬼亦如魅。

先天神魔駭然大驚,捂著脖頸的血線。

“老祖,您——”

“你的老祖去做聖人了,我說了,我不是他。天命?如她不是為了成全她的鴻鈞師哥,她早就主宰汝等,輪得到你輕視她。”小師哥出神呢喃著,“她慣不愛這些的,我知道,我明知道,可蒼生不信她,鴻鈞也不信她。”

“她那麼疼,哭得那麼狠,可誰也沒救她。”

“我師妹隻是貪玩一場罷了,龍鳳麒麟三族本就造得生靈塗炭,我師妹提前清算他們,剜掉腐肉膿血,有何不對?”

“是你們,身在劫中,卻如此無能,隻能任由巨族擺弄,她身化心魔劫,是為了考驗眾生,縮小先天與後天的差距,若你們通不過,便是靈府有瑕,自身的問題,不是麼?”

小師哥低頭睇他,“自己落凡,渡不過心魔,還要怨心魔太懂你麼?”

先天神魔羞愧難當。

道雪聲取得了先天神魔雙手奉上的無量涅槃鏡,對方小聲提醒,“老祖,此鏡隻有十次輪回,您每跟它做一次交易,它就會取走您身上一樣東西,直到……”

他聲嗓微寒,“直到我再也付不出任何代價,對麼?”

先天神魔不敢吭聲。

“那就給它。”道雪聲輕柔撫摸著心口供奉的一株玲瓏天地,“不惜任何代價,若要永世沉睡,我陪她就是了。”

胖丸,等等師哥,再等等。

他們不肯救,誰都不肯,不要緊的,師哥會救你。

你會在一個鶯飛草長、風暖日輕的午後醒來,紙鳶在天邊放著,簷馬在屋下響著,院落疏朗雅致,晾曬的衣衫振翅飛舞時,甜茶一壺剛好煮開。你隻是睡了一覺,很長很長的一覺,剛好夠師哥晾洗一筐舊衣。

什麼都沒變。

什麼也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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