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初戀·酸櫻桃(2)(2 / 2)

他呼吸停滯。

那張鮮紅圓潤的臉頰在他眼前顛倒。

油青青的絲絛同蝴蝶小辮輕快翻飛,她的嘴唇驚惶失措地擦過他的鼻尖,整一條盤球錦流黃裙在空中倒覆,裙擺四散開來,宛如一簇簇朝天生長的軟枝黃蟬,輕盈又美麗地綻開流光。

小僧忽然想起他小時候采的那一叢嫩生生的軟枝黃蟬。

幼童的手指不經心碰到了汁液,很快又紅又腫,癢得厲害,最小的師叔一邊耐心擦藥,一邊告誡抽抽噎噎的小師侄,“這種小黃蟬好看是好看,但它有毒的,它的根啊,葉啊,花啊,還有汁水,咱們都不能碰,更不能吃!”

“就像妖魔神怪一樣,越是玲瓏小巧無害的,越毒著呢,你可彆被那些禍害騙了,更彆因為一時情動心軟,毀了你的道行,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小師叔說這話時,臉上掠過明滅的光影,似滄桑,又似落寞。

後來,他從四師叔那裡,聽到了五師叔的陳年過往。

那一年的小師叔光風霽月,是高不可攀的聖地行走,世人尊崇供奉,他在追捕一隻魘夢鼠時,對方化作美貌少女,聲淚俱下述說自己的種種可憐境地,小師叔聽得不忍,就把她收留在旁。

豈料因此埋下了滔天禍根。

四師叔恨恨地說,“那夢鼠一族,最是詭計多端,陰狠毒辣,她們專門仗著自己美貌,去引誘一些不能破戒的道士法師,好將對方的功德據為己有。浮屠三宿桑下,怎能不動搖?你小師叔被她連哄帶騙,竟也動了真情,要與她雙宿雙飛。”

“那鼠妖又是怎樣報答的?她哄你小師叔喝下了毒酒,竊走了你小師叔的菩提佛心!”

“你師叔追她而去,想要問個明白,她反而找來了她的夫君,說你小師叔起了色心,對她這個有夫之婦欲行不軌,就這樣,你小師叔不明不白背負了汙名,被世人唾罵,被聖地除名,我淨宗也受到牽連,百年不得入聖地修持!”

“百年道行,毀於朝夕,還牽連宗門,你小師叔足足花了五六十年才走出來,我真恨不得將那鼠窩一鍋端!”

四師叔說完小師叔,又對他語重心長囑咐,“你要引以為戒,切不可步你小師叔的後塵!正邪殊途,那有什麼真心真情呢!”

我會……步小師叔的後塵麼?

小僧搖動著心頭那一口鈴,有些驚慌,又有些迷茫,他還沒想得清楚,見著妖兒要摔,身體比他的決斷更快一步,伸出雙臂要攬住她——

完了要摔!

般若果斷閉眼抱頭。

“天水山雷,風火地澤,靜。”耳畔拂過一縷熱風,好像是小和尚的手指,聲音透著一絲凝澀,“好了,睜眼罷,你摔不著。”

般若彈開一隻眼。

小和尚的模樣還是顛倒的,她被靜止在了空中。

那她怎麼下去啊?

她正這麼思索時,小和尚忽然湊得很近,那雙貓兒一樣的親近圓瞳在日光下泛著淺淺的藕絲褐,又像是絞在一塊兒的琥珀糖絲,鼻尖的汗珠燙得出奇,他慢慢靠近她的雙唇,汗衫混著香燭瓜果的氣味,濃烈又意外清甜。

他張了張失聲的唇,似是祈求,又似是說服自己。

“我……信你。”

信你牽過來的手,貼過來的臉,信你此生不負我。

在這炙熱無風的午後,經書被靜靜翻曬,小情僧倒印著妖的唇兒,方方正正,不曾偏離。

小妖精:“?”

小妖精好奇瞪大了眼睛,情緒激蕩,頭頂冒出了一朵圓鼓鼓的小花苞。

好軟!好燙!

這吻一觸即分,如尾燕掠水,朝露蒸發。

小僧被她看得羞了,埋起肩膀,又裝作忙亂的模樣,拿起竹簽翻曬諸佛藏經,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

“咚!!!”

般若頭朝地,連帶著剛長出來的小花苞,砸了個嚴嚴實實。

小妖精:“???”

早砸晚砸,遲早得砸,那他剛才靜止了一瞬是什麼意思?

把她的裙子反過來也曬一曬嗎?!

“你,你沒事吧!”小僧聽到響動,懊惱無比,“我忘記接住你了!”

小妖精摸著頭頂的紅疙瘩,滿肚子裡堆滿了炮火,然而抬頭一看,小和尚秀色可餐,那兩瓣唇兒軟凍凍的,她惦記起來,什麼火氣都消了,“釋雪生,我還要!”

以前怎麼沒發現,他的唇兒也是可以吃的呢?她光顧著他的眼淚了!

“要、要什麼啊。”

小僧麵紅耳赤,不自覺口吃起來。

“要方才那個!”

小僧被燒得更厲害,同手同腳的。他擺脫不了她的糾纏,單手捂住她的嘴唇,啞著嗓音,欲蓋彌彰,“我,我還有很多經書要揭曬呢,現下沒有閒時,而且師兄們會過來……你先變回去,去屋裡待著,彆亂跑。”

“那晚上沒有人你給親嗎?釋雪生?給不給親?”

小僧眼神飄蕩,低低應了句。

“……嗯,給親。”

半夜,月神抱兔,壇場清寂。

而在一扇窄窄薄薄的小窗旁,小妖精坐在香木框邊,雙腿夾住了那一截勁瘦金剛腰。

“那我親囉。”

小妖精便噘起水嘟嘟的唇,緊緊貼靠他那纖瘦的、細薄的、仿佛至高禁地的淡唇,沒有了白日裡的金烏曝曬,反而冰冰涼涼的,像一道軟滑的凉糕。小僧手心用力握著一塊檀木桌角,尖尖的,他卻感覺不到痛。

小妖精睜著眼,硬是動也不動,貼了半個時辰。

等到一股新鮮勁兒過了,她又不是個老實的,眼珠子開始四處亂轉,沒一會兒就撞上了那委屈的、閃爍著淚光的貓瞳。

她直覺不妙。

果然——

“空桑般弱,親得這麼敷衍,你不想親就彆親,當我稀罕麼!”貓兒胸膛起伏,放著狠話,“以後,以後我再不給你親了!”

小妖精:“!!!”

貓兒獨自鑽進被褥,背對著她躺著。

般若趕緊翻山越海,還沒開口,他就伸出胳膊,將被子蓋過那一顆圓溜溜的光頭,擺明氣得狠了,餘光都不願意掃過她。

般若扯下被褥。

他又拉起。

反複幾次後,他似有妥協的跡象,但仍舊不搭理她。少年小僧側著臉,茸茸翹翹的睫毛被淚水覆蓋,宛若一叢叢剔透雪林。

“你,你莫哭嘛。”

小妖精天不怕地不怕,也難過年少美人關。

“你想要我專心親你是不是?那再來,我肯定不想彆的,就想你。”

他倔強抿著唇,眼淚卻一顆顆往下垂落,悄無聲息濕了枕頭,“我是阿貓阿狗麼?要你施舍。不親,走開。”

小妖精簡直撓禿了頭。

“你彆這樣呀,我又沒同彆的小光頭親過,第一次我不知道怎麼做的呀。”

少年小僧撩開鮫青色的薄眼皮,很冷豔的姿態,卻帶著一點兒哭過的嬌嬌鼻音,“誰知道你有沒有偷跑出去。”

“沒有沒有!”

小妖精都快把腦袋搖成一隻撥浪鼓,“我發誓我沒有背著釋雪生亂搞,否則叫我天打雷劈,魂飛魄——”

“笨妖!誰要你發誓了!”他斥她,“口無遮攔!”

她最會趁虛而入,“釋雪生,你不生我氣啦?”

“……哼。”

他勉為其難挪了個窩,塌的,剛溫過。

小妖精心安理得躺了下來,受了這一番溫香軟玉的美意,摟住他的頸,舔那濕得卷翹起來的長睫毛,“那,那咱們再親一次。”

小妖精這回學精了,用她靈活的小舌頭作法,賣力汲著那一口甜泉,混不知什麼是克製與收斂,把小和尚吸得滿臉漲破春水,險些昏厥過去。

她也被激起了好勝心,雪獅子玩火球似的,哪裡要緊就玩哪裡,發間的珠子花兒被她晃得瀝瀝響。少年小僧的氣息原本綿長均勻,被她弄得紊亂無比,他覺著快要死了,氣喘籲籲推開她,“好了,夠了!”

“不親了麼?”

她有些意猶未儘。

少年小僧瞪她一眼,卻是軟綿綿的,沒有半分淩厲。

吻後的震顫餘韻還在,他也沒有平時的清疎矜持,熱切挨著她,熱烘烘的臉,出水的眸,粘稠到無可辯駁的心意,“你……你摟也摟了,親也親了,什麼時候向我師父提親?”他微紅俏臉,“我也,也好繡一繡嫁衣,跟你還俗回家。”

還俗?這又是什麼詞兒?

小妖精沒讀過多少書,都是被小和尚手把手教,她不耐煩了就不學,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她想得頭痛,索性放到一邊,算了算空桑山到淨宗的腳程,“唔,搬山要搬很久啊,明年吧,明年妖將妖兵就能把山頭搬到你宗門對麵,然後咱們敲鑼打鼓,熱熱鬨鬨成親!”

她就知道那些佛法僧都是誆她的!

這不是能成親麼!

“這……這好嗎?”少年小僧有些遲疑,哪個妖魔那麼大膽,當著佛門聖地,跟前釋家弟子成親的?她甚至把她老巢都端來當喜房了!

師父會打爆她腦殼吧。

“有什麼不好的。”般若拍了拍胸脯,“這樣咱們兩家離得近,你出嫁後,還能天天回娘家呢!”

少年小僧:“……?!”

有點道理。

釋雪生被徹底說服了。

反正師父大錘也不很重,他能架得住,他攔了一攔,再哭一哭,師父疼他,總不至於讓他年紀輕輕就守寡了罷。

“好。”少年小僧鼻尖抵著她,“明年你提親,我還俗,你以後,再不準對其他妖、魔、鬼、怪、精、仙、神、人負責,知不知道?”

“你,你隻準親我的唇,睡我的榻,壞我的心經,知不知道?”

“你隻同我修歡喜禪,知不知道?”

小妖精被哄得暈乎乎的,疊聲就是,“知道,我都知道!不過,歡喜禪是什麼呀?”

她竟還傻傻地問。

窗外千裡,白絮絮的蘆花飛過明月與紅樓。

少年小僧的眉目秀潔似觀音,又泛著一股潮潤的溫柔,他被她看得身子蜷縮,指尖挾起她的一方紗袖,死死罩住自己的臉。

“以後你便知了,現在不準問,問了我也不會說!”

小妖精心道,這歡喜禪定是厲害的功法,他們還沒修呢,他就紅得跟猴兒屁股似的!

翌日,小妖精本想犯懶,被小和尚拎到了案桌前,手頭邊摞著一疊厚厚的紅帖,都快淹沒她的頭頂。

小和尚:“你不是有二十萬小弟麼?讓他們都來喝喜酒。”

小和尚:“一天五百張喜帖,寫到明年正正好,寫罷。”

小妖精:“???”

她成個親還要搭條小命進去嗎?!

小妖精剛要掀桌,小和尚就曲下了腰,叼了一條白肉泛著淡粉的桃圈,喂到她嘴邊,“新鮮的,剛削過皮,甜麼?”

小妖精被拿捏住了死穴,隻得吃完桃圈,哭唧唧去寫她的喜帖。

她邊念邊寫,“四方神明,請聽我言,姻緣天定,千古垂憐。覺有八徽……”

“是覺有八徵,故,為,得,喪,哀……”

般若泄氣癟了癟嘴,“知道啦,知道啦,我認得了,彆念了,頭都大了一圈兒!”

仗著他起身離開,她在背後小聲嘀咕,“不聽不聽,小王八念經!不看不看,小王八下蛋!”

釋雪生轉頭。

小妖精立即裝出一副我很忙彆來擾我的模樣,握著毛筆四處亂爬。

他唇角淺淺翹起。

等他再切好一盤梨條進來,小妖精趴在案桌旁,嘴裡咬著筆杆兒,睡得是呼嚕直響。他從她嘴裡抽出了那一支筆,沾了沾墨,在她臉頰花了一隻四肢遊動的小王八,又在龜殼寫下自己的俗家名字。

有琴氏,名哀素,幼入佛林,年少卻情定,甚幸。

他也趴了下來,貼著案板,緊緊挨近她的臉。

釋雪生撚起她一根辮發,在指肚細細摩挲。

刹那間,心水驚破浮屠。

他軟軟咬著她的耳朵,“呶呶,我給你留長發好不好?”

濃密的,比墨兒還黑,比緞子還亮,長長地披落腰間,又為你束起賀新婚的同心帶。

過了半會兒,少年小僧又摸了摸光溜溜的腦殼,他總覺得到了明年,他也長不出一頭黑緞子似的長發,這可如何是好?

小僧目光不自然飄到小妖精的辮子上。

草木小妖精,好像頭發絲兒都生得比彆的妖快。

當晚,偷頭發的小和尚被腦門光光的小妖精打得半死,奶膘被扇得高高腫起,好幾天都沒法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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