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往下沉。
那隻大手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思考了片刻,忽然張開,向她的身體一抓……
那隻手穿過她的身體而過。但紀安寧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自己的缺失,那是手將她的“一部分”帶走了,使她變輕了。
但紀安寧深知,那“一部分”對她來說太過重要了。因為她體會到了身體被撕裂般的疼痛。
殘缺的她發出尖利的、刺耳的一聲“不——”,也不能阻止那隻手帶著滿意的態度消失在虛無中。
天平恢複了平衡。
紀安寧睜開眼,入目一片白色,像是身在醫院。
她的手被緊緊地握著,有個人趴在她的床邊,因為她的輕動,乍然驚醒:“你醒了?”
紀安寧轉過臉去,那個人是聞裕。
他臉色蒼白,眼睛通紅,神色裡透著疲憊和憔悴,樣子甚至比昨天還難看。
這是她得到的。
她因此失去了外婆。
因為上天不允許她擁有太多。
紀安寧流下眼淚,望著聞裕,動動嘴唇,卻隻發出了沙啞的“啊啊”聲,不能成言。
“你說什麼?你想要什麼?”聞裕焦急的把臉貼近她,想聽得清楚些。
可紀安寧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音,喑啞,難聽。
她說不出話來,於是閉上嘴,望著他靜靜地流淚。
“失語症。”醫生來看了她,告訴聞裕,“受到太強烈的刺激,暫時性喪失了語言功能。”
聞裕滿眼都是血絲,聲音也嘶啞,問:“那怎麼辦?能恢複嗎?”
“通常情況下,大多數能。也不排除個彆永久性案例。”醫生說,“也沒有什麼彆的方法,她這是受刺激了,得讓她好好休息,自我調整。”
他們是在病房外,避開了紀安寧溝通的。醫生離開了。
聞裕在樓道裡煩躁地點了根煙,吸了兩口。隨即被一個護士衝過來嗬斥:“乾什麼!趕緊掐了!這能抽煙嗎!”
聞裕把煙撚滅,手機響了。
“聞裕啊,我徐主任啊。”電話那頭說,“小紀怎麼樣了?”
“她醒了。”聞裕說。
徐主任說:“醒了就好,她可嚇死我了,一下就倒了。”
聞裕當時不在場,但聽到徐主任隨口的描述,都覺得揪心。
徐主任打電話過來,不隻是問問紀安寧,他還帶來了新消息。
“消防隊勘察過現場了,已經找出了起火原因了。”他說,“火是從客廳著起來的,火源應該是一隻打火機。老太太不是老年癡呆了嗎,有可能是不小心點著了沙發。”
聞裕身體頓住,沉默了好幾秒。
當他再開口,他自己都能聽出自己的聲音走音兒了。
“打……火機?什麼樣的……打火機?”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懼,為了壓住這種恐懼,他又追問了一句,“是,一次性的那種嗎?”
“不是。”徐主任說,“是個金屬的,燒黑了已經,但他們說,應該是銀色的,上麵有花紋。”
聞裕感到心臟被看不見的手狠狠地掐住。
頭部失去了血液,感到了暈眩。
他下意識地把手伸進了兜裡,卻隻摸到一隻一次性打火機——紀安寧昏睡了幾個小時,在這中間的時間裡,他去買了煙,發現找不到自己那隻銀色雕紋的都彭打火機,又花了一塊錢,買了一隻一次性打火機。
聞裕不知道電話是怎麼掛掉的。
他再走進病房的時候,覺得兩腿像灌了鉛。
紀安寧躺在病床上,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渾身都失去了生氣。跟他好像隔了十萬八千裡那麼遠。
明明,他見過她家廚房門上的鐵鎖。
明明,他還問過一嘴。
明明,她都告訴過他外婆乾出過火燒廚房的事,所以不得不防。
可他腦子裡沒這跟弦。他沒有跟外婆朝夕相處,不會草木皆兵的把一切火源都放到她不會碰到的地方。
他更想不到,他的打火機會落在紀安寧家裡。
昨天,聞裕還覺得,自己已經到了人生的最難之時。
今天,他才知道,最難之後,還有更難,低穀之中,還有更低。
他幾乎耗儘全身力氣,才走到紀安寧的床邊。
紀安寧沒看他,她盯著天花板,目光空洞。
她本來是一個,在艱難的生活下,依然倔強地、用力地、積極地活著的姑娘,渾身都透著活力。
現在,那些活力、生氣,全都不見了。她的生命力,仿佛都被外婆帶走了。
聞裕痛苦得想撕扯自己,想狂躁大叫。可他看到這樣的紀安寧,知道他不能。
紀安寧倒下了,他就不能再倒下。
他們兩個人裡,總得有一個站直,不能都趴下。
聞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手撫上紀安寧的額頭,輕聲說:“醫生說你沒什麼,就是得回家好好休息。你能起來嗎?還是在這裡繼續躺一躺?”
紀安寧投給他無神的一瞥,試圖撐起自己的身體。
聞裕扶她坐起,給她穿鞋,拉她下地。
紀安寧腳一著地,腿就一軟,差點摔倒。
聞裕抱住了她,發現她渾身都綿軟無力,走路都困難。
聞裕一咬牙,俯身抄起她的腿彎,將她打橫抱起。
“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