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冥冥接到電話時, 已經從杭祁家離開了, 正站在公交車站等著公交。
譚媽媽打來電話一直哽咽, 說話也顛三倒四的, 最後還是譚爸爸將電話搶了去, 告訴自己前因後果。
譚冥冥睜大眼睛,也顧不上坐公交車了, 趕緊攔了一輛的士, 心急如焚地上去, 就催促司機快點趕到寵物醫院。
接電話的時候她還挺冷靜,安慰媽媽一百萬不會有事的,但坐到車上後,她眼淚卻忍不住“啪嗒”一下子掉了下來。
光是聽爸爸的描述, 她就不忍心聽了, 被小偷狠狠一腳踹飛到五六米之外的牆上去,被譚媽媽和周圍的人急匆匆送到寵物醫院去, 整條狗眼神渙散,嘴巴虛張,胸腔抽搐, 不停地往外吐血, 這該有多疼!
一米好幾的一個人被這麼踹一腳,都得重傷,何況是隻有她膝蓋高, 渾身骨頭都很脆弱、小小的狗?
肯定要痛到失去知覺了!
但狗子隻是一隻狗, 沒辦法像人類一樣喊疼, 隻能張著嘴巴抽搐,無力地承受著這一切。
為什麼這麼突然?!
以前譚媽媽身上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因為太路人甲,就連小偷都不會注意到她,但現在,狗子給她帶來了好運,卻也給它自己帶去了厄運……
譚冥冥心臟跳得很快,打開手機,看自己距離寵物醫院還有幾公裡,不停催促師傅快點,她手一直在抖,眼睛都被淚水模糊了,一顆淚水砸在屏幕上。
她想起自己剛到救助中心的那個寒冷冬天的晚上,剛抱起它的時候,它渾身上下寫滿了警惕和抗拒,就差沒一口惡狠狠地咬在自己手上了。
它受了很多苦,流浪時間過久,身上長滿了蘚,肋骨又被踢斷過一次,所以對人類充滿了不信任。
但它實際上,隻是對自己凶狠,卻並沒有真的傷害自己。
她對它憐憫,抱著試試看的希望,將它帶回了家。本來以為,還要花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讓它接受自己,但沒想到,它骨子裡還是渴望得到溫暖、還是不希望流浪的,於是帶回家沒幾天,就迅速對自己產生了依賴。
混世魔王文斯軒在自己床上亂跳時,也是它凶狠地把他趕了出去,譚媽媽朝它看過去時,它還立刻將腦袋埋進自己懷裡,仿佛是害怕自己將它丟掉一樣。
接下來,它陪伴了自己那麼久,每天晚上都悄悄用腦袋頂開臥室的門,趴到自己床頭邊。
小狗呼吸很淺,一點動靜都會立刻驚醒,有時候半夜她起夜,它也會立刻骨碌碌爬起來,跟著自己到廁所門外,等自己出去。
因為有它的存在,她都不怕黑了。
小狗的陪伴悄無聲息。
它後腿傷和背上的蘚好了之後,譚冥冥就沒那麼關注它了,但譚冥冥知道,每天自己放學,狗子都風雨不動地蹲在門口,眼巴巴等自己回去。
自己坐到沙發上,它立刻試圖跳上自己的膝蓋。自己曬衣服、做作業、下樓倒垃圾,它都一直跟在自己腳邊。
它不像彆的小狗那樣玩球,也不啃骨頭,它很寂寞。
它從三個月大、還不到自己膝蓋高,逐漸長大了好幾厘米,漸漸超過了自己的膝蓋。
譚冥冥以為,狗子一直都會在家中陪伴自己、陪伴家人的,直到有一天,慢慢老去,變成一隻皮膚鬆弛、懶洋洋趴在陽台上曬太陽的老狗,不再圍繞著自己打轉,但視線依然追逐著自己……但是——如果狗子沒辦法搶救回來怎麼辦?
她也不想再養第二隻狗了!
譚冥冥難過得要命,心裡也很慌,她覺得實在是太突然了!昨天狗子還伸出肉墊,在自己腦袋上拍了拍,動作像個人一樣,溫柔地安慰自己呢,為什麼現在突然就重傷吐血進醫院了?!
車子抵達寵物醫院門口,譚冥冥匆匆抹掉臉上的淚水,竭力不讓爸媽看出來,推開車門就衝了進去。
狗子正在做手術,譚爸爸譚媽媽都焦灼地站在裡麵,鄔念身上沒穿外套,顯然是和譚爸爸一塊兒匆匆趕來的,立在門口異常單薄,朝自己看過來。
“怎麼樣了?”譚冥冥眼圈通紅。
鄔念迅速走到一邊,倒了杯水,和一張紙巾一塊兒遞給譚冥冥。
譚冥冥剛從外麵回來,手指肯定是冰涼的,但她沒心思暖手,她一屁股在長椅上坐下來,隻拿過紙巾吸溜吸溜鼻涕。
鄔念半垂下眸子,看著她。
譚爸爸歎了口氣,道:“剛送過來時渾身抽搐,口吐血沫,動彈不得,醫生說肯定是內臟出血了,嘗試著搶救一下,要是運氣好的話,還能搶救回來,不過肯定會留下後遺症。”
譚媽媽自責地捂住胸口,哽咽道:“都怪我,一大清早的乾嘛要帶它下去買菜,我自己去買就好了,為什麼要帶它出門,菜市場那邊亂糟糟的……”
譚爸爸拍了拍譚媽媽的背:“這是意外,誰能想得到呢。”
譚冥冥眼眶漲紅,但在爸媽麵前,又不敢掉眼淚,於是垂著頭坐著,竭力屏住淚水。
鄔念將手放在她頭上,站在她身邊,替她擋著譚爸爸譚媽媽的視線,小聲道:“姐姐,沒事的,小狗的生命力不是很強的嗎?”
譚冥冥心慌意亂,點了點頭。
譚媽媽的錢包放在一邊,小狗差點為之付出生命搶回來的,隻是個空錢包。
偷竊的少年顯然是老手,一摸到錢包,就已經將裡麵的東西一把摸走了,除了鑰匙和身份證放在隔層還被丟在錢包裡之外,幾張卡、存折和現金都沒了。
正因如此,譚媽媽感到更加愧疚,快哭得喘不過氣來,她應該第一時間撒手的,她是真的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譚爸爸趕來後,就報了警。取證的民警沒一會兒就過來了,對譚媽媽做了一番筆錄之後,就讓他們去派出所一趟,說是調到了菜市場的監控。看看能不能找到盜竊搶劫的小孩的樣子。
譚媽媽心情沉重,顯然是不能去了,於是譚爸爸和鄔念過去一趟。
路上,鄔念一直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被叫出來時十分匆忙,隻光著腳穿了一雙球鞋,腳踝凍在外麵,少年身形單薄,白生生地看著就冷。跑前跑後交醫藥費也是他在跑。
譚爸爸不禁感到有些抱歉,對他道:“小念,今天本來是叫師傅來給你改一下房間的牆,但一百萬發生了意外,今天肯定是不行了,我就讓師傅先回去了,再另約時間。”
鄔念連忙道:“沒事,也不是什麼重要事,改天再說吧。”
譚爸爸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滿心憂心忡忡惦記著的都是狗子的事情。
這隻狗來到家裡很久了,雖然不讓他抱、也不讓他摸,脾氣還怪傲嬌的吧,但他都已經習慣這隻狗整天熱情地圍著自己女兒轉了,要是這隻狗這次撐不過去,還不知道冥冥會有多難受……
想到這裡,譚爸爸又重重歎了口氣。
派出所辦公室。
民警將監控調出來,嚴肅地對譚爸爸道:“你們看看,是不是熟人作案?”
譚爸爸彎著腰,仔細瞅了瞅,監控是黑白的,而且很模糊,又因為菜市場人太多的緣故,壓根看不清那少年的臉,不過他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少年——
他見這少年一腳踹在小狗肋骨上,又凶又狠,雖然小狗咬他的那一口也快將他腳踝咬爛了,但他那一腳卻是能直接咬了狗子的命!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小孩!
譚爸爸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牙:“不是熟人。”
“你呢,認識嗎?”民警的視線落在一邊的鄔念身上,帶著打量,畢竟鄔念以前來過。
這種懷疑的打量的視線讓鄔念眸子裡迅速染上了一層陰鬱,但在譚爸爸麵前,他不可能表現出來,他輕挑起眉梢,麵無表情地道:“不認識。”
說完才朝著監控看去,可就在視線落在監控上的那一刹那,少年瞳孔猛縮,淺色的漂亮瞳孔裡一瞬間閃過震驚。
民警低頭去記錄了,譚爸爸還在死死盯著監控,辦公室裡靜悄悄的,沒人注意到他的神情。
……還真的是熟人。
他是知道這倆人偶爾會有偷雞摸狗的行為的,但那錢太少,他不屑。上回在超市,給他們背了一回鍋,也就罷了,算作以前他們將地盤讓給自己的回報,他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可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巧合……
譚媽媽要是知道自己曾經和他們為伍,一定,會將自己趕出去的。
姐姐要是知道,又會怎麼看待自己?
好不容易,她才對自己說出“我相信你”這種話,這還是鄔念人生裡頭一回得到這樣的信任和溫暖,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永遠都不想失去。
他希望姐姐不要瞧不起他、不要討厭他、不要拋棄他,更希望姐姐是他一個人的,那隻狗,那隻狗裡麵住著的那個人的靈魂,任何人,都不可以和他搶。
他的確想過將這隻討人厭的狗扔掉,恐嚇過它,卻也沒真的想過要弄死它——弄死它,姐姐得多傷心呐。
可現在……
鄔念意識到,狗子是知道,自己和搶劫偷竊的這個少年認識的。
自己再怎麼努力,過去的經曆,“偷盜”、“福利院”、“少管所”都會像是什麼陰魂不散的影子一樣,死死纏著自己,讓自己無法掙脫出去。
他緩緩攥緊拳頭,竭力恢複麵無表情,但辦公室窗戶外昏暗的冬日的光照進來,落在他臉上,讓他眉弓下森鬱一片,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恐慌。
……
這場突如其來的案件沒人受傷,受傷的隻是隻狗子,涉案金額也不大,到底不會太引起派出所的注意,隻承諾會儘全力將錢找回來,但也提醒譚爸爸,要儘快凍結卡,以免進一步損失。
譚爸爸還惦記著譚冥冥沒吃中飯,就先回家去做飯去了。
而寵物醫院這邊,譚媽媽的情緒也終於穩定下來了,她下午還得上班,儘管一臉疲憊,但醫院人手緊缺,她到底是不可能為了一隻狗請假,於是還是抹了抹眼淚,先去上班了。
寵物醫院隻留下譚冥冥一人等待著……
她焦灼不安地在門口走來走去,寵物醫院很小,二樓就是手術室,不讓家屬上去,她就隻能待在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