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惻隱之心(1 / 2)

天寶伏妖錄 非天夜翔 12044 字 6個月前

“李景瓏,你與你的下屬們暫留宮中。”李隆基說道,“餘人退了罷,也不早了。國忠,明日你與常清,一同去考場巡場。”

眾人便紛紛行禮,各自退下,李隆基與楊玉環轉身進入興慶宮後殿。李景瓏知道今日之事對其震撼太大,皇帝一時半會兒還未曾想清楚,須得給他點時間。便抽出劍,翻看被燒死的狐妖屍體。

“你還是對你的劍好點兒。”裘永思說,“又不是燒火棍。”

李景瓏瞪了裘永思一眼,莫日根卻笑了起來,說:“大明宮不用咱們賠了吧?”

阿泰笑著接道:“太好了!”

鴻俊歎了口氣,李景瓏問:“怎麼?都照著你的心意,網開一麵了,怎麼還這麼悶悶不樂的?”

鴻俊想到李景瓏那夜所言,也不知小狐狸所說的是真是假,它究竟有無殺過人,頓覺李景瓏還是對的,不禁心中鬱悶。

“謝謝你。”鴻俊說道,“可我總覺得自己還是被騙了。你說杜韓青它……”

“人生在世,難得糊塗。”李景瓏擺手道,“凡事彆太較真,翻篇兒了,忘了它吧,改天給它聞點離魂花粉,再帶出去放生,這事兒就完了。”

“彆鑽牛角尖。”莫日根笑道。

“好吧。”鴻俊也笑了起來。

其時有太監過來,請李景瓏到側殿等候,陛下賞飯吃。清掃的人來了,眾人便隨著太監而行,穿過興慶宮禦花園,在側殿中用膳等候。

李隆基賜膳,這待遇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楊玉環還特地讓人準備了“民脂民膏”送過來,鴻俊吃得不亦樂乎。李景瓏卻似乎還有心事。

“結案了吧這就?”裘永思提醒道。

“對。”李景瓏被這麼一提醒,馬上笑了起來說,“弟兄們辛苦了。”

飯後用茶時,李隆基又行傳喚,眾人便洗過手,擦過臉,來到一處名喚金花落的雅殿前。

“傳泰格拉覲見。”太監說道。

李隆基先是召見阿泰,倒是出乎眾人意料,李景瓏便朝阿泰點點頭,鼓勵地一笑,阿泰長籲一口氣,脫了靴子邁入殿中。楊貴妃又傳出旨來,讓剩下的人在金花落外賞花飲茶等候。

秋夜蕭瑟,也不知讓賞什麼花,李景瓏橫豎無事,便索性倚在殿外,睡了一覺,這些日子裡他是累得狠了,腦袋還時不時朝鴻俊身上歪,最後半身都歪到了鴻俊懷裡,鴻俊隻好把他攬著,與莫日根、裘永思小聲說話。

一個時辰後,阿泰出來了,李隆基又傳喚裘永思、莫日根。

李景瓏醒了,擦擦臉上口水,一臉茫然,問:“傳咱們了?”

“沒呢。”鴻俊也覺得奇怪,怎麼都是一個兩個地傳喚,然而這次莫日根與裘永思進去隻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

“讓咱們仨先回去,沒我們的事兒了。”莫日根說。

“去吧。”李景瓏說,“趙子龍還在驅魔司等著。”

餘下三人便就此離開,李景瓏睡得迷迷糊糊,不住搓臉,片刻後裡頭通傳,讓他與鴻俊一同進去。

金花落中有一清池,池畔置一榻,榻後乃是八麵環繞的仙鶴屏風,燈光閃爍,遠遠地有曲聲傳來,間或一聲、兩聲。池中種有一棵近百年的銀杏,隨著琴弦叮咚聲響,金黃葉片緩緩飄落,正如萬頃金花,美輪美奐。

李景瓏擦了下臉,見李隆基端坐榻上,楊玉環在一旁調製藥丸,正要行禮時,李隆基卻說:“免了,賜座。”

禦從搬上矮榻,李景瓏與鴻俊坐了,又上得茶來,李隆基開口道:“景瓏這次立下大功,想朕怎麼賞你,開口說了罷。”

李景瓏忙道:“為國辦事,不敢領賞,乃是臣分內之事。陛下免去臣在大明宮創下大禍之罪,臣已是感激涕零。”

這話雖謙卑,從李景瓏口中說出時,卻有種不卑不亢之意,楊玉環雖眉頭深鎖,卻微微一笑,說道:“看吧,臣妾猜中了。”

李隆基笑了起來,嚴肅的氣氛又隨之輕鬆了不少。

李景瓏續道:“但除惡務儘,過得幾日,臣還得帶他們往平康裡去一趟,免得還有漏網之妖。”

李隆基“嗯”了聲,說:“執行公務,該去就去。”

李景瓏又道:“隻恐怕再被長安百姓……”

“朕頒個聖旨給你?”李隆基問。

眾人又笑了起來,李景瓏答道:“臣惶恐。”

鴻俊撓撓脖子,說:“陛下,我們還欠著賣離魂花粉的那家六千四百兩銀子,能幫我們出了嗎?”

李景瓏:“……”

“那是什麼?”楊玉環道,“怎麼這麼多銀子?”

鴻俊便開始朝楊玉環解釋,楊玉環聽得十分驚訝,說道:“世間還有這等東西?”

李隆基說道:“恩怨情仇,皆可忘卻,此等神藥,想必世間罕有,也能解人苦痛,當真奇妙。”

楊玉環笑道:“可喜怒哀樂,再煩人也是自己的,人生在世,不正因為這些才有意思麼?若讓我去聞,我可是不聞的。”

李隆基樂道:“說得也是,哪天要讓朕聞,朕也是不聞的,就怕有些事,聞了也忘不了呢。”

楊玉環嗔道:“誰知道呢?”

鴻俊與李景瓏都聽不懂皇帝與貴妃的機鋒,想必又是與什麼耍小性子的事有關。鴻俊便說:“那我下回買了,給你們也弄點兒唄。”

“找國忠領條子去即可。”李隆基想也不想便道,“愛妃這麼一說,朕還是免了。”

鴻俊點點頭,還想開口討點吃的,李景瓏馬上以手肘捅了下他,意思是見好就收,彆再要東西了。

“今日當真是證了我從小的一段緣。”楊玉環柔聲道,“你們驅魔師,慣常與這些怪力亂神之事打交道,隻不知有什麼新鮮事,能與我說說?”

李景瓏雖對驅魔略窺門徑,卻終究是凡人之身,不及其餘驅魔師們自小與這些打交道,便朝鴻俊道:“你給貴妃說說?”

鴻俊還挺喜歡楊玉環,覺得每次與她見麵,都可用“如沐春風”來形容,是個能讓人自在的,善解人意的女孩,難怪皇帝這麼喜歡她。便揀了些妖怪的事說與二人聽。楊玉環聽得興起,便不住追問,鴻俊開始談天說地,從天脈說到地脈,再說到老子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天地俱從混沌生。

就連李景瓏從前也不知道鴻俊竟知道這麼多,驅魔司眾人中,隻有鴻俊毫無顯擺之意,更不自恃身份,平素不是點頭就是“哦”,講論起天地的玄妙來,竟是滔滔不絕。

“你是道家的?”李隆基問道。

“呃……”鴻俊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硬要說的話,青雄朝他弘揚佛法反而比提及道家的思想多,“算佛家的吧?”鴻俊想來想去,說,“裘永思像道家的。”

“你們的室韋同僚呢?”楊玉環問。

“他算薩滿教的吧?”鴻俊遲疑道。

“泰格拉乃是祆教聖子。”李隆基笑道,“平日裡若打起來,不就各自請各自的神了?倒也稀奇。”

鴻俊答道:“天地萬法,殊途同歸,我爹說倒不必拘泥,但求本心光耀。”

眾人便緩緩點頭。

李景瓏本以為天子垂詢,乃是感覺到了此案還有蹊蹺,想問自己接下來的計劃,沒想到大半夜裡不問案情,竟是說了半天鬼神,繞來繞去,最終竟是求、長、生?!

簡直浪費時間,還不如回家睡覺。

楊玉環又問:“那麼鴻俊小郎君,我倒是有一事想請教。”

“你說。”鴻俊也不拘禮,大大咧咧,一手端著茶碗,一腳擱在李景瓏膝蓋上,把興慶宮當成了自己家。

“天地之間,有什麼是長生不死的?”楊玉環問道。

聽到這話時,李景瓏不禁起了好奇心,把鴻俊一腳拍下來,側頭瞥了他一眼。

鴻俊意識到自己太沒規矩了,忙坐端正,想了想,答道:“沒有。”

“沒有麼?”楊玉環問。

“是的,沒有。”鴻俊認真道,“硬要說有,隻有你們頭上的這天地。”

鴻俊以茶碗一讓,示意楊玉環與李隆基抬頭看殿外的秋夜漫天繁星,笑著解釋道:“‘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隻有不為了自己而生的,才能長生。而萬物但‘求長生’,就已經是為自己了,所以但凡天地之間,永無長生不死之物。”

那一刻,李景瓏仿佛有種錯覺,持碗的鴻俊麵對天子,麵對貴妃,哪怕麵對這天地神明,亦無任何畏懼,他的神情清澈無比,望之令人怦然心動。

鴻俊收回仰望的視線,直視楊玉環與李隆基,笑道:“但我覺得,有時輪回轉世是種長生;有時涅槃也是種長生,這一世離開的人,未嘗不會下輩子再遇見,世間沒有什麼是永恒不滅的,也就是緣法了。”

“那麼有什麼藥,是能讓人延年益壽的呢?”楊玉環又柔聲問道。

李隆基握住了楊玉環的手,楊玉環問到此處,忍不住抬眼看李隆基。

鴻俊答道:“活得越簡單,越親近天地,就活得越長。”

李隆基笑了起來,說:“罷啦,不想了,孔鴻俊,你是個有靈性的孩子。”

楊玉環歎了口氣,說:“若能讓陛下延年千歲萬歲,修煉成妖,渡你性命,臣妾也是願意的。”

“凡人生而為人,可比渾渾噩噩、靈智未開的妖怪好多了。”鴻俊答道,“鶴壽千年,龜壽萬年,天地萬物,各有各的緣法,強求不來。”

李景瓏接口道:“想來讓人與龜調換,終日在爛泥裡爬來爬去過一輩子,想必凡人也是不願意的。”

楊玉環與李隆基都是笑了起來,李隆基自言自語道:“那倒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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