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那眼神就沒離過前頭的人,越看越覺得可惜,她終年是個擺設,再是想吃這凡人也不過是癡獅說夢,‘唉,可惜凡人命薄,就這麼短短的幾十年,一眨眼功夫便沒了,等我們修成了人形,他怕是連骨頭都化成了灰……’
似玉那一顆熱騰騰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這不吊她胃口嗎,又沒甚實質行動可做,光看不能吃實在太糟心了。
似玉有些喪氣,那凡人已然站定在寺廟前,既不上前叩門也不喚人,隻靜靜看著那廟門,又好像越過那扇門看向彆處,眉眼深遠似謫仙,神情似是悲憫。
“人人都祈願你的庇佑,可你真的能看見嗎?還是裝聾作啞,一概視而不見……?”
似玉、如花皆是心中一震,這瞧著謫仙一般的公子竟這般狂妄肆意,說這大逆不道的話!
天際突然響起一道驚雷,雷聲突兀壓下,嚇得周圍的靈怪紛紛往黑暗縮卷。
這人卻半點不怕,仿佛什麼都不在意,他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結果,眼裡空洞無物,隻餘空寂。
這人長得太好,這樣的神情都能如畫一般,無端叫人心生憐惜,襯得周遭景色獨好。
似玉看得入神,根本沒發現他袖下微微泛起的鋒利光芒,忽而又一道巨雷淩空而下,那寒光一閃而過,皙白的脖頸被劃破了一個大口子,血噴湧而出撒到她身上。
天氣的驚雷一道又一道淩空降下,震得天地仿佛都動搖蕩起來,搖搖晃晃如地龍而起極為駭人,又一道驚雷劃破天際,大雨毫無征兆傾盆而下,伴著肆虐的風呼嘯而過。
眼前的一切都讓似玉根本反應不及,她甚至感覺到了他鮮血的溫度,那溫熱的血仿佛在灼燒她的石皮。
麵前的人毫無征兆地倒下,鬥大雨水滴滴砸在他皙白的麵容上,衣衫被血染儘,慢慢隨著雨水暈染開來,淡淡的血色蜿蜒曲折而來,如畫的眉眼被雨水染濕越顯深遠。
那眼神太空寂悲戚,明明落了雨,她卻仿佛看見了他眼角滑落的淚。
大雨下了一整夜,夜儘天明才慢慢停止。
寺廟裡的老和尚打開門見了這番情形,嚇得當即暈了過去,好在寺廟香火旺盛,早間便人來人往的,硬生生給救了回來,那早已氣絕離魂的人被卷了張席子,隨意丟去了亂葬崗。
後來,她們才在來往的凡人議論中知曉,這人便是橫郭公府嫡長子,橫衡,表字姑嵩,天資聰穎,行止有度,才學過人,年少便得百家知。
便是連似玉這孤陋寡聞的,也聽過他的名字,來這寺廟祈願的大家閨秀,大多都存了嫁於他的心思,那情樹上掛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名字。
可惜天不從人願,後頭被扯進了謀逆大罪,受了牽連世家沒落,到最後家破人亡,隻留下他一個,可謂是人間慘劇。
似玉身上的血跡早被雨水洗淨,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他眼中的孤寂卻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那眼裡的東西與她來說太過沉重……
似玉想著歎了一口氣,心中難免有些沮喪,好不容易有了食欲便被無情地扼殺在搖籃裡,如今嚇得胃口全無,過後見到這些個兩條腿的凡人,恐怕會留下陰影哦……
如花哭得傷心欲絕,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看見一張合心意的皮囊,卻不想眨眼功夫便沒了,叫她如何不痛心!
周遭的靈怪還未從驚嚇中緩過來,它們本就是靠天生養的脆弱靈怪,那凡人死時天呈異象,一道道怒雷劈下,這地皮便禿了一塊又一塊,生生帶著了不少同類,場麵何其可怕!
他們這一類擺設似的靈怪本就僵硬膽小,昨日那事已然排上靈怪十大恐怖榜的榜首,弄得他們神經過敏緊張,如今稍微有個風吹草動,便歇斯底裡地一疊聲尖叫,場麵很是淒楚。
雖然靈怪的時間很多,尤其是她們這種石頭怪,多得是那鐵杵磨成針的時間,可她們調養身子是很艱難的,受一點驚嚇就要對花很多精力來調養,非常嬌氣。
這人不過在他們麵前待了半盞茶功夫,卻叫她們生生花了十幾年的時間來調養,實在太不人道。
可最壞的結果還不是這些,而是寺廟的香火弱了,這一事過後,每每來人就會提到橫郭公長子自絕在這處,這名聲大傳得自然也遠,寺廟前頭死了人哪能不惹忌諱?
天長日久,寺廟裡的香火便慢慢淡下來,靈怪喜食香火,現下少了吃食,日子過得更加艱苦難熬。
本以為這事過了便過了,卻不想後頭這個天煞孤星每每投胎轉世都來這一處尋死。
凡人過了奈何橋都要換一張皮,這人不僅音容相貌始終未改,連命數也是一成不變,每世遇上的命薄子皆慘絕人寰,是個萬年孤寡的命格,命中克人克己,便是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宮太子,也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似玉擺在這處見過很多可憐人,不得不承認,這人不是有病,他是真的慘……
這麼幾番折騰下來,連似玉的運道也被帶落了下來,她本是這處靈怪中運道最好的,得天獨厚聚靈氣修靈識,平日裡也沒怎麼勤勉修煉,卻比旁的靈怪要身強力壯許多,風風雨雨打在身上跟撓癢癢一般輕巧,現下一到陰寒天就那處都不舒服,再也尋不了樂子。
供養著他們的寺廟也日漸衰落,到了後頭人走茶涼,隻留下她們這些低等靈怪在這荒廟前蹲著,日子過得很是乏味無趣,廟也成了亂葬崗那群孤魂野鬼遊蕩的必經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