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1 / 2)

可是他再不舍, 又能怎樣呢?他能夠以一己之力與天下人對抗麼?先彆說天下人了, 他連左右葉家長老們的本事都沒有。(w W )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普通人和玄門修士之間, 千百年來一直有著無人能夠逾越半分的鴻溝,因為他們要麵對的東西不同, 他們擅長的事情也不同, 因此他們的世界不同, 更不通。

就好像此時此刻, 他蕭景雲,堂堂的蕭家大少、板上釘釘的蕭家接班人, 在整個金陵城裡不說隻手遮天,但也是能夠讓人忌憚三分的大人物;可在這距金陵有千裡之外的滬上, 在這密林中,卻丁點兒無法改變這些葉家人們的想法, 他的一身本事全無施展之處。

半晌過後,蕭景雲終於開始放開了葉楠的手, 問道:“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

——也不能說徒勞。他至少還有問出這句話的本錢。

葉楠略一思忖,道:“還真有。”

“既然連你也能追查到這個地方來, 萬一還有彆的預料之外的人來了……就不好了。”她憂慮道:

“我們也不是沒做防範, 但是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的。如果在防範外敵方麵花太多的力氣, 我們就沒工夫去做正事了。”

“你既然來了,便在這方麵幫我們一把。你是蕭家大少, 滬上的蕭家盤口肯定全都聽你的, 你趕緊和他們一起, 去通知城裡的人們, 儘可能地讓普通人全都離開。這樣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死傷的人也能更少一些。”

“等他們都走了之後……你也跟著離開吧,彆回來了。”

“那你呢?”蕭景雲問道:“阿楠,你安排好了所有人的去向,你怎麼就不為自己考慮考慮?”

葉楠刹那間無言以對。她心知自己是必然要死的,可她也沒什麼能夠掛念的人,便也沒什麼感觸,對自己身後事的唯一安排就是把山海古卷扔在了金陵。

可此時此刻,她隻覺如鯁在喉:“我……”

她對自己的父母全無印象,隻知道自己是被扔在外麵的孤兒,後經探查發現有葉家的血脈,這才把她接了回來;又因她靈力高強,天賦異稟,所以這才專門放在金陵城的葉家本家教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至少能夠成為未來葉家長老中的一員;後來山海古卷認她為主,曾經無依無靠的孤女搖身一變,扶搖直上,變成了未來的葉家家主。

可即便如此,葉楠因為沒有什麼親緣羈絆,更沒有什麼說得上話的交心朋友,素來對人間的愛恨情仇也就沒有多大的感知。平日裡她更喜歡跟山海古卷裡的妖獸們待在一起,討論些又玄妙又古怪的事情,也比強行去和那些在她和它們看來並無區彆的人類交際來得輕鬆。

後來她終於入世。

年輕的葉家家主先是在浩如煙海的典籍裡懂了什麼叫天下,什麼叫家國;又在葉鴻興耐心的教導和親眼所見的民間疾苦中,知道了什麼叫蒼生,什麼叫大義。

對於“葉家家主”來說,她所需要具備的品質已經全都圓滿了;可是對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來說,還是差了那麼最後一塊拚圖。

時至今日,葉楠身上最後一點脫離於人世的痕跡終於被鍥而不舍、從金陵一路追到滬上的蕭景雲剝落了下來。她終於知曉什麼是兒女情長,什麼是纏綿悱惻,什麼是生離死彆——

原來離彆的話語,竟然是這麼難以說出口的事情。

一陣漫長得令人難以忍受的死寂過後,葉楠終於再次開口了:

“是我虧欠你,蕭景雲。”

她握住了蕭景雲的手,就像之前他曾無數次對她做過的那樣,安安靜靜、長長久久地注視著他。仿佛這一眼便是天長地久,便是海枯石爛,便是從太古的年歲裡,綿延至今的守候與溫柔:

“靈魂能夠轉世,生死無休無止。等此間事了,我便去找你,定不會讓你苦等太久。”

蕭景雲低笑一聲,扯著她的手腕將她完全帶進自己的懷抱,徑自深深地吻了下去。

兩人之間的身高差本來就在隨著年紀的漸長而愈發拉大,再加上大陣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密林的中心,地勢是最低的,兩廂疊加之下,讓這個吻仿佛是懸在所有的事物之上、是九天之上的神靈終於不忍見到人間如此疾苦,便要從九十九重天探身下來,給這位背負了過於沉重的命運的少女一個吻。

天上翻湧不息的雲,林間和緩湧動的風,綿延繁複而古奧精妙的法陣,隨風而動的光影。這一切的事物似乎都要在名為“命運”的事物的籠罩之下,而開啟這所謂的命運,隻要一個吻;想要予以終結,也隻要一次分彆。

四周恍然間極靜,她聽到一切的聲音。

啁啾的鳥鳴,細微的蟲聲,簌簌的落葉,呼吸時交錯的氣流,諸多平時絕對察覺不到、可此刻明顯得要命的聲音彙聚成紛繁的聲浪迎麵而來,在這無聲又嘈雜的世界裡,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穩定如磐石。

蕭景雲抱著懷中的少女,隻覺無窮儘的狂喜與莫大的悲哀,如山崩海嘯般向他奔湧著、咆哮著,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席卷而來。

他隻覺周圍的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吻之下被隔絕了,儘數遠去了,原本充斥著各種不公晦暗、喧囂吵鬨的世界在此時此刻,變得前所未有的安靜,得以讓他擁住麵前的少女,就好像擁抱住了自己的命運。

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甚至可以說一觸及分,可即便如此,對好不容易互通了心意卻又不得不離彆的兩人來說,也已經足夠久了,足夠支撐著他們各赴東西;甚至萬語千言隻在一個眼神的交彙裡,便能儘數傾訴。

——你天資無限,你心懷蒼生,你知曉何為人間的喜悅與苦痛。所以為了隻有你自己才知道的某個目標,你此生注定絕不回頭,越山河萬裡,一路向前。

——我夢中萬裡風花雪月,你最決絕。

就連山海古卷裡的大妖都不敢再置喙葉楠的決定半分了,甚至連麵都不敢再露,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蕭景雲一同趕去疏散城內人。

葉楠匆匆趕回陣中,迎麵便被葉鴻興撞了個正著:“剛剛蕭家那小子是不是來過了?”

葉楠點點頭,大大方方承認道:“是。幸好他來了,我讓他幫忙去疏散城裡的人,這樣萬一有邪修察覺到不對勁的話,至少還能讓死傷的人少一些。”

葉鴻興沉吟良久,長歎一聲:“我就知道瞞不住他。按照他對家主你的執著程度,如果你突然從金陵城不見了,他肯定要想儘一切辦法跟過來,真是讓人頭疼。”

“可家主……其實如果你跟他走了,我們也不能怪你。”

葉楠笑道:“都走到這一步了,鴻興長老說什麼傻話呢。不是說過了麼?為扭轉天命,為天下太平,我無掛礙,無怨尤。”

葉鴻興心服口服地深深拜下去,畢竟並不是誰在麵對有著遠離這種死局的機會之時,都能毫不猶豫地拒絕,繼續一往無前赴死的:

“家主高義,必名留千古。”

今天蕭家滬上的盤口,迎來了一位完全不在他們意料之中的客人,蕭家大少蕭景雲;更彆提他提出的這個過分荒謬的要求了:

他要讓城裡的所有人都趕緊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這話說得輕巧。先不說這個要求本身聽起來有多荒謬,就算有什麼合理的解釋,可背井離鄉終究不是什麼小事;退一萬步講,哪怕是要走,也得給人收拾行李整理家當的時間吧,怎麼能上下嘴皮子輕輕巧巧地一碰,就把人給趕走呢?

可有些人消息更靈通一些。他們已經聽說了在金陵城裡,蕭景雲和葉家家主達成了合作的這件事,立刻便聯想到了眼下的局麵,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葉家傳來的消息嗎,這裡不能久留,因為會有什麼大事發生?”

蕭景雲點點頭,飛速道:“是的。所以我才會來滬上親自通知你們,趕緊把消息傳出去。越快越好,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些人彼此對視了一眼,立時開始各行其職。

有去聯係報社開始全城發緊急通知的,有去通知軍隊,讓滬上的駐軍幫忙護送人們出城的;有去聯係自己三教九流的人脈,從幫派方麵入手,儘可能地通知到每一個人的……不到半天的時間,滬上城裡的普通人已有至少五成被說動,開始緩緩地往城外撤離。

遠處的密林裡,在大陣的中心,葉楠解下了用來束發的長簪。她一頭終年高高挽起的黑發,此刻如黑色的錦緞般垂瀉下來,光可鑒人,和那素白的衣裙一對比,愈發襯得她整個人凜然如冬日的霜雪了:

“已經走了?大陣準備完畢,不能再拖了。”

“能走的都走了。”葉鴻興道:“可是還有相當一部分的人不相信,或者無法走,也管不得那麼多了。趕緊開始吧,遲則生變。”

蝕心門的掌門自然遠遠便感受到了這陣異動。她定睛一看,冷笑道:

“果然是正道作風,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關照一下這幫螻蟻。”

如果放在平常,這些撤出來的普通人們就足以讓他們大開殺戒了。不管是讓邪修們用來修煉功法,還是讓妖修們用人類來做食物,總之都是不容放過的絕佳資源;可此刻為了不驚動滬上城裡的山海主人,還有一乾身手完全不遜於他們的葉家長老,這幫邪魔外道們不得不老老實實地把這些人放走——

還有什麼比眼睜睜地看著一群肥羊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離開,竟還不能伸手去動半分,來得更氣人?!

“師父何必與這些人動怒呢。”譚星雲柔聲勸道:“生死之外均是小事。等到破壞了那幫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的計劃後,這樣的貨色,我們還不是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蝕心門掌門心知這個道理,可知道歸知道,心疼歸心疼,兩者不是一碼事,便怒道:

“要你多嘴!”

“我們必須要在最關鍵的時刻攻過去,才能夠事半功倍、一勞永逸。他們都開始轉移人了,你還不再去查探一下,山海主人他們的計劃究竟運行到了什麼地步?”

譚星雲低著的頭裡閃過一絲暗芒。她恭恭敬敬一躬身,正準備離開這裡之時,陡然間她渾身一震,瞳孔緊縮,隻覺頭頂之上如遭雷擊,活像被什麼東西給硬生生來了個當頭一棒,幾乎要把她的頸骨都敲進腔子裡。

這還不算什麼,可這一擊的力道實在太強了,連帶著她整個兒的五臟六腑都仿佛被某隻無形的大手攪和在一起似的,當場便噴出一口血來!

這口血呈現出過分鮮豔的紅色,明顯是她的心頭血,是精魄受損之時才會表現出來的跡象。

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師父終於忍不住,要對自己動手了呢,結果她餘光往周遭一瞥,才發現不少修為和她差不多的人,都好不到哪兒去;楚明遠更是直接暈過去了,麵色慘白,不知是死是活。

就連她的師父、蝕心門掌門這樣功力深厚的人,也明顯一副元氣大傷的樣子。

——究竟是什麼能夠無聲無息間,重創他們所有人?!

最後還是蠱師那邊最先恢複了正常。因為他們是靠蠱蟲走入邪道的,和彆的邪修不一樣,除去蠱蟲的話,他們自身還是人類;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是最先恢複正常、感知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那一批:

“……滬上城裡有什麼東西被啟動了!”

“是山海主人!他們動手了,我們得速速前去!”

譚星雲這才反應過來,剛剛那一下宛如五雷轟頂的感覺是如何而來的:

那隻不過是一個陣法最初啟動之時,波及開來的餘韻。

可僅僅一點餘韻就能達到這個地步,那如果真的讓這個陣法完成了,他們還有活路呢?

很明顯,此時除了她以外,不止一個人想到了這點;甚至感知更加敏銳一些的人,已經能聽到不少一開始還在遠處觀望的邪修和妖修飛速趕來的聲音了。

滬上城外,無數魑魅魍魎齊齊聚集,空中原本高懸的明月也陡然黯淡了下來,一點點地化成了血紅的顏色,帶著滿滿的不祥之意。

無數尚有一戰之力的邪道們騰空而起,因為數量實在太多了——還有更遠一點的人在自家洞府裡好端端地修煉著呢,也遭了這個陣法的無妄之災,正在匆匆趕來的路上——如果全都用真身降臨的話明顯施展不開。

於是他們自發地凝成了無數黑雲,降臨在了這座城市的上空,每朵雲上都承載著數十個邪道,個個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和本命法寶,對著滬上城爭先恐後地發動了攻擊。

黑雲壓城城欲摧。在漫天的法寶光芒之下,這座城池赫然變成了天地之間的孤島,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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