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安王得勝還朝,皇帝在德勝門外以抱見禮相見,煩擾著清廷八年的戰事漸漸平息,席卷半壁江山的三藩之亂真正進入尾聲。四海升平,九州清晏,皇帝今年的萬壽節也格外地興致高昂,殿裡的各種敬酒不斷都高興地接過就喝。這樣的盛況更顯得純王福晉尚佳氏的淒涼和落寞。就在幾日前,皇帝已經派了刑部侍郎宜昌阿前去調查尚之信謀反一事。說是調查,可朝廷上下都清楚,拿下尚之信的人頭隻是時間的問題。
蓁蓁望了一圈,去年大鬨的公主今年也沒有來,簾子後麵的三桌上,裕王夫婦湊著喜氣與皇帝敬酒,而恭王那桌上隻有恭王不停地自飲自酌,隔著簾子蓁蓁瞧不真切,隻朦朦朧朧看見一個身影蒙頭灌酒,一旁的福晉攔都攔不住。
她悄悄在心裡輕歎了口氣,聽說這位恭王是個性情中人,見著這物是人非的難怪如此了。她才收回目光無意往殿中一瞧,剛好對上皇帝的目光,皇帝正舉著酒杯看著自己,她臉一紅,剛剛隻顧著瞧彆人了忘記了今兒可不是尋常日子。
她舉起酒杯微微動了動,一手遮著喝了下去,皇帝見狀朝她一笑也一飲而儘。蓁蓁擱下酒杯,趕忙拾筷子去夾桌上的菜,一張臉已經紅透了。身邊的郭貴人似是沒有瞧見這一幕,一直都在一邊默默地吃菜,蓁蓁隨口問了一句:“蘇常在呢?”
郭貴人拖了一會兒才硬邦邦地說:“身孕,不舒服,回去了。”
蓁蓁吃了個癟,倒也知道她性子怪不和她計較,心裡卻奇怪這蘇常在怎麼就先走了。剛兩人打照麵時蓁蓁就覺著蘇常在的肚子瞧著甚小,比彆人六個月的肚子要小一圈,饒是她懷胤禛的時候吃不下東西也沒她的肚子來得小。
酉時剛過宴席就散了,眾人依次坐轎離開,隻有蓁蓁在宴畢後由翟琳領著悄悄地往昭仁殿去。一過穿門,秋華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角。
“怎麼了?”
秋華朝前麵一個背影抬了抬下巴,蓁蓁一愣,問:“是她?”
秋華點點頭。
蓁蓁在原地愣住了,顧問行滿麵堆笑地迎了上來說:“德主子可來了,皇上等著您好一會兒了。”
他這一說話,前頭的人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恰好和蓁蓁打了個照麵。那女子通身還是宮女穿的綠袍,長臉細眼,打扮也輕簡得很,除了耳墜上的三對白米珠外隻有發髻中簪了一朵銀珠花。蓁蓁瞧著這人隻覺得麵善,卻一時說不上來到底在哪見過。許是她看得太久,顧問行在一旁咳嗽了兩聲又催促道:“德主子,皇上惦記著您呢。”
“呀,瞧我,剛不過喝了幾杯這會兒就走神了。”蓁蓁笑說了一句,扶著秋華轉身進了昭仁殿。
皇帝這會兒換了一身綠煙便服,他今兒也喝了幾杯,臉上帶了些酒意靠在炕上,遠遠見著蓁蓁就伸出雙手來,低低說了一句:“過來。”
蓁蓁莞爾一笑,偏是蓮步款款,走得不緊不慢,惹得金步搖在發鬢旁來回晃動。皇帝哼了一聲,著急地一把將人拉進懷裡,蓁蓁倒在他懷中嚶嚀一句:“萬歲爺!”
皇帝啄了一下她的耳鐺,又往懷裡摟了緊些:“怎麼這會兒才進來,早聽見你下轎的聲音了。才出了月子要吹著風了仔細頭疼。”
蓁蓁反手摟著皇帝的脖子,兩個許久沒見的人幾乎是臉貼著臉,蓁蓁直直地瞧著皇帝,在他的眼底都瞧見了自己壞心眼的模樣。
“剛在門口瞧見一宮女就多看了兩眼。往常來乾清宮都隻有小顧子他們迎來送往的,難得見著個大姑娘,臣妾這不是覺得稀罕麼。”
“誰?”皇帝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蓁蓁說的是誰,一時麵色有些訕訕的。蓁蓁隻當沒看見,故意裝作想起了什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皇帝奇怪地問:“你笑什麼。”蓁蓁說:“他們漢人老話裡說‘喊曹操曹操到’,還真就是這樣,前幾天宜嬪姐姐來瞧我時同我說起乾清宮多了個宮女,不想剛在門口就見到了。”
“宜嬪?”皇帝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她和你說什麼了?”
“宜姐姐說她最近悶得慌,阿哥公主還小,除了睡就是哭,郭貴人又是個悶葫蘆,永壽宮死氣沉沉的,她想找個人說話都尋不著,想著我還在坐月子大約也是悶得慌結果就上我這來了。”蓁蓁在皇帝懷裡動了動,玩著皇帝頸下的扣子說,“她提起那姑娘也是好心,說這乾清宮速來沒有用宮女的先例的,這怕是皇上一時忘了安排了,早晚這人總要安置在後宮裡的,隻是不知道是會安置在永壽宮還是會安排到其他姐姐身邊,她倒是盼著能有個活潑的妹妹閒來能說說話的。”
皇帝挑了挑眉,一臉的不置可否,他抓起蓁蓁的下巴,問,“郭絡羅氏是個無利不早起的,她去你宮裡怕不是找你解悶吧。成了,這人你剛才見著了,說什麼了?”
“沒呢,臣妾一句話都還沒說,小顧子就和臣妾說……”
“他說什麼了?”
蓁蓁傾身上前,咬了咬塗了胭脂的紅唇,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才嬌聲嬌氣地說:“小顧子說,萬歲爺等我,等我好一會兒了。”
顧問行是內監,說話時好似掐這嗓子眼甚是紮耳,這會兒這句話換了蓁蓁說卻猶如在那三月裡的春風中撥那琵琶弦,撓得人心裡癢癢。
皇帝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拉了拉她的臉頰,“調皮。”
皇帝的聲音比平時聽著低沉一些,似是在人心底打鼓,蓁蓁不知怎麼臉一下就紅了。她略往後坐了坐,扯著五穀豐登的彩帨說:“臣妾也是正巧看見嘛,今兒是皇上聖壽,那位妹妹到昭仁殿來幸許是想給您賀個壽,又或者有什麼賀禮才來的,您說是不是?”
“嗯,說得有些道理。”皇帝俯看著懷裡的人問,“那你說朕見不見?”
“您就讓人進來吧,臣妾瞧著這都等了半天了,天寒地凍的怪可憐的”蓁蓁搖了搖皇帝,皇帝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尖。“顧問行,宣。”
過得一會兒那長臉的宮女掀了簾子進來,低著頭規規矩矩地往地上一跪:“奴才衛氏請皇上聖安,請德嬪娘娘金安。皇上萬壽萬福。”
蓁蓁笑說:“到底是乾清宮的人這禮行得是規規矩矩的,,不知妹妹是哪個旗的?”
衛氏伏在地上顫巍巍說:“奴才是正黃旗的。”
蓁蓁突然心裡一沉,但她還是麵色如常地朝皇帝眨了眨眼,“皇上,今兒是萬壽節,衛氏來賀壽當賞,要不您就賞她個恩典如何?”
“恩典?什麼恩典?”皇帝裝得一本正經,故作不知。
“宜嬪姐姐不是悶得慌嘛,衛妹妹也總要安置的,皇上就做回順水人情唄……”
皇帝一時沒接話,瞧著蓁蓁的眼睛笑,那笑容卻讓蓁蓁心底一顫。屋子裡不知是安靜了一瞬還是一會兒皇帝突然摟了蓁蓁的腰往懷裡一帶,蓁蓁跌趴在皇帝身上,聽皇帝在她頭頂上說“傳旨,衛氏封為答應,遷永壽宮。”
衛氏匍匐在地,重重地磕了個頭,“奴才謝皇上恩典。”
“衛主子,隨奴才去永壽宮吧。”顧問行扶起衛氏,衛氏低著頭隨他走到簾前時突然一頓,她猛然間回過頭來補得一句:“多謝德嬪娘娘。”
從剛進門到現在這是她一次露出臉來,那倔強的眼神全然不似她瘦弱的身軀讓蓁蓁一時愣住了。
皇帝沒發現蓁蓁走了神,等人一走他抬手開始解蓁蓁頭頂固定發髻的金簪,懶洋洋地說:“德嬪娘娘今兒怎麼這麼心善。”他說著把拆了的金簪一把扔在了炕桌上,手指順著她的青絲一路往下最後將她的發尾放在鼻尖嗅了下:“德嬪娘娘今兒這賢德做派可甚是難得。”
蓁蓁扁起嘴,說:“賢德不好麼?”
皇帝咧開嘴抬起蓁蓁的下巴,眯著眼說:“賢德好,就是這賢德怎麼聞著酸味這麼大呢。”
“皇上!”蓁蓁不服氣地用力嗅了嗅,“哪有酸味,臣妾一點沒聞著!”
“好好,沒有就沒有,朕就喜歡你這賢良淑德的樣,成不?”皇帝順著她不和她爭辯,雙手圈住了她的腰問,“身子好了沒有,怎麼滿月的時候還不能下地的?”
蓁蓁把臉悶在皇帝懷裡,小聲說:“臣妾好不好皇上在乎麼?您也不來瞧。”
“朕怎麼不在乎了?那人參誰吃了?難不成吃狗肚子裡去了?還是被慈寧宮那大黃貓叼了?你在坐月子朕又進不了你屋,你能下地了也不來看朕也不告訴朕,朕能怎麼,眼巴巴地日日去你宮門口守著不成?”
“萬壽節了嘛……您去年還說年年都陪妾過生辰的……”蓁蓁也憋屈得很,她不上牌子,皇帝也不來瞧她,這十來天裡她儘胡思亂想又不敢對著秋華她們說。
皇帝抬起她的臉,“所以……剛朕不是讓翟琳去接你了麼?朕記著你的生辰呢。” 皇帝的拇指按上她的唇,瞧著她的眼睛說:“剛才那句萬歲爺好聽,再叫一聲。”
蓁蓁臉漲得通紅,她想撇過頭卻掙脫不了皇帝的桎梏,她閉上眼睛,身子微微發顫偏就是不說。
“這是年前江寧織造送來的一批雲錦朕一看見就想除了你沒人能穿得了這樣的顏色。”
皇帝的伸手劃過她起伏的胸膛,輕輕點住她吉服上的的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