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2 / 2)

蓁蓁想著卻不知怎麼和病中的惠嬪開口,隻撿起彆的話頭:“姐姐的風寒怎麼重成這樣了?醫正可來瞧了?”

惠嬪幽幽歎了一聲:“節日裡玩瘋了。醫正來過了,不過多吃幾劑藥罷了,我將養幾日就好。”

“皇上和大阿哥都來過了嗎?”

“大阿哥我讓他回去了,彆過了病氣給他。皇上……算了,有什麼好說的,龍體重要。”惠嬪說得灰心,蓁蓁想著往日惠嬪和皇帝不鹹不淡的樣子,也不好開口往下勸,隻能對著早雁和初鶯叮囑:“你們主子還要你們仔細些照顧才是,雖說年節裡能陪著大阿哥玩難得,可也勸的不能不勸著些。”

早雁進宮多年,聽得蓁蓁教訓平靜無波地垂著頭,倒是初鶯年歲還小,不服氣地小聲道:“哪呀,還不是明相夫人那日來……”

“多嘴!”早雁偷瞧了惠嬪一眼又嗬斥道,“主子們教訓的是,是奴才們照顧不周,奴才往後一定嚴加管教他們。”

蓁蓁瞧著奇怪,隻見惠嬪揮揮手道:“下去吧,我與德主子說會兒話。”

初鶯於是招呼一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蓁蓁對秋華使了個眼色,秋華也跟著一並退了出去。門一開一合讓微風在屋內轉了一圈,惠嬪又忍不住咳了好幾聲,蓁蓁從一旁遞過茶盞給她,問:“姐姐這是怎麼了,就不能和我也說句實話嗎?怎麼明相夫人來一趟姐姐就能病了?”

蓁蓁也是略有耳聞,惠嬪自己的親生母親過世的早,這幾年的年節裡都是明相夫人代替家裡來瞧她,隻是明珠這一年年水漲船高,明相夫人的架子也一日日大起來,難保不給惠嬪一些顏色看。

惠嬪淡淡道:“叔母不過說些家常話。”她隨口就敷衍了過去,轉而細瞧了眼蓁蓁,“你剛剛進來的時候就步履匆匆,臉色瞧著也不好,可出了什麼事?”

蓁蓁躊躇了下,惠嬪又咳嗽了兩聲像往常一樣打趣她:“禦賜的貂皮也擋不住妹妹的寒意了嗎?”

蓁蓁麵色訕訕,但心中之事卻不知如何開口,她都一撇見惠嬪床頭放著一本《地藏經》,惠嬪往日也會讀或抄佛經,但都以《心經》或《金剛經》居多,,不由問:“姐姐病中讀這麼晦澀的佛經做什麼?我新得了《西廂記》,回頭我給姐姐送來,關起門來咱也瞧瞧這戲外頭說了些什麼。”

她一翻,裡頭的字寫的也歪歪扭扭,一眼瞧過去有幾個複雜的字還錯了筆畫,“再說這本子也忒不精致了,姐姐真的想念我給你抄新的來。”

惠嬪聽她這麼說倒來了勁頭:“妹妹可嫌這本不好?”

蓁蓁自然是點了點頭,這字怎麼瞧著都是生手寫的,放在素有才女的惠嬪這裡怎麼看也是下乘的東西。

惠嬪深吸一口氣說:“這可是仁孝皇後懷太子的時候送給我的。”

蓁蓁手一鬆,書便摔在了惠嬪床榻。她立馬撿了起來,又合上端正放在了惠嬪的床前。

“姐姐我不知道……”

“你怕什麼,人都死了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也沒人知道我這兒有這東西。”惠嬪嗤了一鼻子,撿起這本地藏經來卻一下子哭了起來,蓁蓁拿著帕子給惠嬪問她怎麼了她卻隻搖頭。

惠嬪將臉埋在帕子裡還一會兒才複又抬起頭來對著蓁蓁說:“讓妹妹見笑了。”

“姐姐如有什麼心事就說出來吧,會好過點。”蓁蓁琢磨著元後故去多年,也不知什麼事能讓惠嬪如此觸動情腸,她試探著問,“轉眼就是元後娘娘生辰了,惠姐姐是……”

“她生辰不生辰的與我何乾,我也從來不想和她有什麼乾係。”惠嬪把那本《地藏經》一下扔得老遠。

一時間蓁蓁卻接不下去這個話茬,惠嬪的話音裡透著太多她不該知道的事情,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惠嬪良久才開口:“這些事和你沒關係,勞妹妹陪我傷這些勞什子的心了。”

蓁蓁心思一動突然問:“姐姐,我在這深宮裡能有什麼和我是真的無關的嗎?”

惠嬪眼神閃爍,猶疑答她:“我不敢說有。”

“我第一次正麵瞧姐姐是在翊坤宮,姐姐那時候為了大阿哥求到孝昭皇後跟前。姐姐有句話我至今記得。”

“什麼?”

“他們欺人太甚。”蓁蓁左手掩著右手緊握的拳頭,打量著惠嬪的神色。

惠嬪現下瞧著蓁蓁的時候已經帶著警覺的神采,過了一會兒她嗬嗬一笑:“妹妹今天來前碰著誰了?”

自蓁蓁進屋,這已是惠嬪第三回問,蓁蓁不再掩藏直說:“剛從貴妃那兒看了四阿哥過來。”

惠妃嗬嗬一笑:“這又是個欺人太甚的。”

隻這一句就激起了蓁蓁無限的委屈,瞬時紅了眼眶:“惠姐姐,我不知道怎麼辦,可我知道我決不能讓她染指四阿哥,我會瘋的。”

惠嬪隻愣愣地瞧著她,良久才開口道:“妹妹知道我家的事嗎?”

蓁蓁點點頭:“我們家也是海西女真來的,在家的時候略聽阿爺提過葉赫部的事,您和明大人都是孝慈高皇後的嫡親。”

惠嬪聽得低聲嗬嗬笑了:“都過去一甲子了你還知道也算難得了。”

蓁蓁沒吱聲,她怎麼不知道,隻是在這宮裡這實在是個不適宜提起的話題。海西四部先後被□□皇帝攻破,她們家也是在葉赫國亡時戰亂迭起才不得不和流離失所的族人一起依附那時的金國的。

惠嬪喟歎一聲,“我祖父德爾格爾歸降後沒幾年就抑鬱而終了,阿瑪由寡母撫養長大,是個沉默寡言又十分嚴厲的人。阿瑪對哥哥們還能說上幾句話,對我從來都是不苟言笑,額娘又是個對阿瑪逆來順受的,我小時候還想過為什麼我不是隔壁嬸娘家的孩子呢。我們葉赫氏雖然亡國了,但同愛新覺羅家已經聯姻幾代了,即便到了我這代,嫁娶也都是宗室男女。更不要說,那時候我已經有了一門頂好的親事。”

惠嬪像陷入了久遠的過往,望著素淨的床幔仿佛追望著遙遠的過去,“那天叔父來家裡勸阿瑪把我送進宮去,我第一次瞧見阿瑪哭得那麼傷心。那時以為他隻是個不懂得表達感情的人,我終究是他的女兒他對我是有心的,可葉赫家需要我,他不能不舍得我。直到我生了保清,阿瑪得了太皇太後的恩典進宮來看我,我聽見……我聽見阿瑪抱著保清說:‘好孩子,你身上流著我葉赫那拉氏的血,記著我葉赫那拉氏的仇,你將來一定要當皇帝。’”

“姐姐!”蓁蓁大驚,叫著就要去捂惠嬪的嘴,惠嬪去格開她的手:“你讓我說,讓我說出來,皇上和太皇太後壓製我,皇後恨我,而我根本不想去討好皇上,那些臭男人有什麼好的?到今天他們都覺得我是個沒用的東西,除了生了保清,我什麼都做不了,貴妃要立後,他們都急了,叔父來罵我,阿瑪也罵我,說我是個沒用的東西,我攏不住皇上的心,讓佟家那隻不下蛋的母雞入住中宮,讓保清和葉赫家都架在難堪的位置上。”

惠嬪越說越激動,蓁蓁一把抱住她,惠嬪泣不成聲地大哭起來:“不是我給葉赫家的尷尬,不是我,為什麼他們都隻覺得是我……”

“姐姐,你彆哭了,姐姐!”蓁蓁不停地撫著惠嬪的背,勸道,“都這個時候了,哭沒用了,您想想,事還沒定下,就還有希望。”

蓁蓁的眼角掃過那本佛經,突然抓過它塞到惠嬪手裡:“您最怕什麼,皇上最怕什麼?”

惠嬪突然愣住了,她瞧著那本佛經,上麵生澀的漢字曾經是她最厭惡的樣子,但這一刻一勾一畫,似乎都變成了她殘存的希望。

“我沒用,是因為聖心從不向著我。”惠嬪冷靜地說,蓁蓁見她如此鼓勵地點點頭,惠嬪問,“可未來的皇後在聖心當中當如何?在眾人心中當如何?”

蓁蓁直視著惠嬪的眼睛笑曰:“若論皇宮內外的人心,我比不上姐姐。”

惠嬪的眼角閃著若隱若現的光芒:“若論聖上的君心,宮中也沒人比得上妹妹。”

兩人的手一起拿著那本佛經,惠嬪喃喃道:“皇後娘娘,這一次您若在天有靈可千萬得幫幫我。”

······

什刹海東北角有一處府邸風流雅致,京中人稱“明珠花園”——這便是當朝大學士納蘭明珠的家。明珠位高權重、家資雄厚,其府中花園更是名動京城,尤其是花園中一處名為“淥水亭”的方寸之地,因明珠的長子納蘭容若長年宴請文人雅士而聲名鵲起。

今兒的明珠從朝上回來的早,也難得起了興致,正和長子容若在淥水亭侃侃而談。

“梁清標這人有意思非得把這幅《鵲華秋色》贈與咱們,容若你怎麼看?”

明珠口中的梁清標是崇禎十六年進士,後降清為官一路起伏如今仍是戶部尚書,比起同時降清的一些同僚還差那麼一口氣。

容若拱手一拜,“趨炎附勢之人,阿瑪見得還不多嗎?”

明珠緩緩卷起畫卷歎道:“容若啊,朝中要能讓這群人有得攀附也是咱們的本事,為父讓你多結交顧貞觀他們也是這個道理。”

容若哂笑:“兒子倒隻求和他們交心相談,沒想這麼多。”

明珠心中微微歎了口氣,自己的長子才華橫溢就是有那麼一點死心眼,對為官處事之道明明知曉卻偏偏不屑。明珠不過也不強求,自己正值壯年還能為葉赫家撐個二三十年,這些勾心鬥角的活不還有他頂著麼?

兩人正講著朝中的人事,明珠的夫人穿過花園直抵淥水亭,一進亭中啪得往一張椅子上坐下對著明珠毫不客氣地喝到:“你個老糊塗,沒事讓我去逼惠主子乾什麼,好了吧,現在人給你氣病了。”

明珠素來懼內,被夫人這一吼先縮了一下肩膀,倒是容若皺眉問自己額娘:“阿瑪又對惠嬪娘娘瞎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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