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今兒學會幾個字了?”
胤禛想了想, 伸手比了個六。
蓁蓁低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咱們禛兒真聰明。”
皇帝在旁適時地循循善誘道:“今兒下午和明兒都不上課,你可得好好把師傅教的都多讀多寫多念,這樣才能記得住。”
胤禛衝著皇帝甜甜一笑:“皇阿瑪, 兒臣記得了。”
皇帝嘴角邊露出一抹憐愛的微笑, 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蓁蓁聽爺倆說了半天此時才插得話來。“如此說來皇上倒是給禛兒請了個好師傅。”
皇帝在炕上坐下喝著秋華端來的茶, 聽蓁蓁這樣說他得意得是眉毛一揚起。“那是, 這完顏立德雖然是包衣出身不過年輕又上進學問也好, 去年是二甲第七名,按著規矩隻有一甲和二甲前三才能點翰林院, 本來是挨不上他的。可朕看他在同屆裡年紀最小,今年隻有二十四歲是個難得的青年才俊就親點他進翰林院了。”
蓁蓁聽到這不忘誇皇帝幾句,拍下馬屁, 哦不,龍屁。“到底是皇上慧眼識人。”
皇帝被誇得一高興, 金口一開說:“這樣吧,朕後天帶你去瞧瞧,你自然知道朕說的是不是真的了。”
皇帝雖然這樣答應了蓁蓁,可也不是說真的那天就手拉手送胤禛去書房,這彆說不合規矩了,還會嚇壞完顏立德對他以後教胤禛讀書也不利。於是說是瞧, 其實就是兩個為人父母的躲在一旁偷看。
一天後, 皇帝下了朝就讓梁九功去永和宮把蓁蓁接來, 兩人從弘德殿走到胤禛讀書的屋子外頭, 挨在一扇小窗後麵往裡瞧。
按著宮裡的規矩, 師傅給皇子授課的時候都得站著,故屋子裡就置有一張小桌子和椅子供胤禛坐和讀書,完顏立德立在桌前手捧一冊《三字經》說道:“四阿哥,今兒咱們要讀的是這第二句,‘性相近,習相遠’。”
他先讀了一遍,又讓胤禛跟著他念了幾遍,確認胤禛念得無誤。
這完顏立德年方二十四歲,身材修長,麵龐清俊,氣質儒雅,若論相貌比皇帝還強上一兩分,更難得的是態度謙和,對胤禛各種問題都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聲音又富有磁性,他手持書卷給胤禛授課的時候真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蓁蓁在外頭看著不住微微點頭。
皇帝嘴角含笑,輕聲問她:“如何?可是如朕所說是個難得的青年俊才。”
蓁蓁笑著湊到皇帝耳邊輕語:“看著儀表堂堂,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皇上慧眼識人,為胤禛挑的自然是好的。”
胤禛素來是個好奇寶寶,讀完了就問:“師傅,這一句是什麼意思?”
完顏立德道:“這一句說的是人生來就都是本性純真的,隻是後來習得不同的事物才變得不同。”
胤禛又問:“那為什麼習了不同的事物就會變得不一樣呢?”
完顏立德耐心地說:“四阿哥,你若是摘了一朵花,手指上是不是就會有花的香味?若是去池子裡撈魚,那手上就會被池子裡的水打濕?”
胤禛想了想點點頭。
完顏立德道:“這便是習相遠了。你去做一件事就會被那樣事物影響,就像摘了花會染上花香,去捉魚手會濕,人如果做善事那就會走上正道,而如果做惡事,那就會往歪路上越走越遠,漸漸的走正道和歪路的人就會變得越來越不同了。”
胤禛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才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蓁蓁看了悄悄對皇帝說:“這人性之論太晦澀艱深,完顏師傅雖然說得很淺顯了,但臣妾看胤禛怕是還不能全懂。”
皇帝輕輕握住她的手,“彆太擔心了,如今隻是給他啟蒙,等日後進了書房會再教的,那時候他年歲大些也更容易懂師傅教的了。”
蓁蓁一想也是,便不再說話了。
完顏立德又讓胤禛把這一句讀了幾遍,確定他都念對念熟了,便握著胤禛的手,手把手開始教他怎麼寫這六個字。
蓁蓁看到這關切地又問:“不知完顏師傅這字如何?”
皇帝笑著看向她:“你當朕的殿試是什麼?漢人的讀書人講究字如其人,若字寫得歪歪扭扭,那其人品定然也是不正的,能參加殿試的都是能寫一筆好字的,那些字難看的舉人在會試的時候就被刷了。”
蓁蓁一聽這才放心不少。兩人又偷瞧了一會兒皇帝才拉著蓁蓁走開。“成了,你這下該放心了吧。再看下去屋裡人就發現了,你回去吧,胤禛啟蒙的事朕一直放在心裡呢,等一會兒完了朕會把完顏立德叫來當麵問問的。”
蓁蓁福了福道:“有皇上關心那臣妾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那臣妾先告退了。”
她從鳳彩門出乾清宮,本該是過禦花園直接返回東六宮的,走到坤寧門前,她在轎子裡突然說:“停轎。”
碧霜奇怪地挨到轎簾前問:“主子,怎麼了?”
蓁蓁道:“你去打聲招呼,我要進坤寧宮。”
自從孝昭皇後薨逝後坤寧宮就一直關著,此處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人來過了,宮牆高深,大門緊鎖,站在在瞧,連這坤寧宮左右兩座配殿都隻露出了屋簷。如今隻有大年三十祭灶神的時候皇帝才會進坤寧宮,而這一年也才一回而已。
碧霜心裡一陣發怵,她還沒想好怎麼去同守門的太監說話呢,不想蓁蓁掀開轎簾自己出來了。
蓁蓁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麼,隻道:“走吧。“
坤寧宮守門的太監也都是機靈人,看見蓁蓁的轎子停下來了立刻就迎了上去。領頭的太監叫張喜算是個有點眼力界的,立馬是迎了上去打了個千道:“德主子,您怎麼過來了。”
蓁蓁客氣地說:“我要進去看看,開門吧。”
張喜的搭檔一聽頓時是一臉難色。
“德主子,這坤寧宮奴才們是奉皇命守著的,無事可不敢隨便開。”
張喜使勁拉了拉他的衣角,拚命給他使眼色,張喜舔著臉笑著說:“這彆人要進坤寧宮奴才們自然是不許的,可德主子您從前可是皇後娘娘的貼心人,您要進去看看自己從前住過的舊宮,奴才們怎麼敢攔您呢。”
他說著便不顧同伴不樂意的眼神,硬是從他手裡搶了鑰匙來開了鎖。
蓁蓁不由地多看了這個叫張喜的太監幾眼,宮裡最不缺的就是會識眼色知分寸的人精,不曾想這守坤寧宮的太監裡就有一個。
她暗暗記下了這個人,叫碧霜拿了幾兩碎銀子賞給他二人:“這有幾兩碎銀子,兩位公公守門也是辛苦就拿著去買些酒水吧。”
張喜自然是笑著受用了,連連說:“德主子客氣了。”
他打開坤寧門,側身讓蓁蓁等過去,等她們都進去了,他方拉著另一個守門的同伴說:“你啊你,沒點眼力界,這可是宮裡如今最受寵的德妃娘娘,她要進去你攔什麼。”
同伴委屈地說:“可是上頭的吩咐是讓我們守著坤寧門,除了皇上來誰都不讓進啊。”
張喜喜滋滋地顛了顛手裡的碎銀子,聽到這沒好氣地剜了他一眼。“你要這麼想就一輩子在這看門吧。”
坤寧宮沒有了女主人仿佛是死了一般寂靜。此時正值盛夏,坤寧宮外是豔陽高照,坤寧宮內卻因門窗緊閉而昏昏暗暗,一踏進正殿瞬間就感覺寒氣襲上身,冷得人渾身一顫。
碧霜的膽子素來就小得很,加上之前就聽說皇帝連著兩位皇後都死在這裡更是害怕得不行,打一進坤寧宮就一直挨著蓁蓁,沒走幾步就忍不住說:“主子,咱們回去吧,這陰森得讓人瘮得慌。”
蓁蓁說:“你要害怕就留在這等著,我一個人進去便是。”
一個人留在這?
碧霜往周遭看了一圈,這地方又大又高,空空蕩蕩,除了她和蓁蓁還有一口活氣外,周遭再無第三樣活物了,安靜地像死了一樣。
一個人在這好像隨時隨地就能被周圍的家具擺設吃了。
碧霜嚇得是猛搖頭。
“主子,奴才……奴才還是跟您一塊去。”
她緊緊地跟著蓁蓁,確保自己離她不超過半步。
蓁蓁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這丫頭平日裡是嘰嘰喳喳的,沒想到膽子竟然這麼小。
她推開門,沿著再熟悉不過的路走向綺佳曾經的寢宮。
雖然皇帝有命人固定一段時日就來打掃一次,但屋子空關了這些年已經隱隱顯露出幾分衰敗之相了。落地罩的蘭花浮雕上結了一張蜘蛛網,一隻小蜘蛛躲在角落裡奮力地吐絲織網,碧紗櫥上繪有百鳥朝鳳的夾紗不知不覺已經被蟲蛀出了一個小洞。
蓁蓁閉上眼,往昔的一切都還曆曆在目。
她仿佛看見了倚在炕上對著棋譜擺棋局的綺佳,默默在炕邊繡花的秋華,還有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嘴裡不時同大家夥說笑的齡華。
這些記憶明明還那樣的鮮活,卻已經全成為了一場舊夢,睜開眼後皆化作一場幻影散去了。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當初綺佳教她這首詩的時候,她覺得寫得甚美,那時綺佳的神情卻透著些許她不懂的落寞。如今她是真正地讀懂了這首詩,那不是在讚歎桃花的美,而是在唏噓已經離去的故人。
她們已經穿過了起居室,通往寢所的門就橫亙在眼前。蓁蓁用力一推,楠木做的門發出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而後,她眼前所見便是綺佳最後去世之處了。
這裡和她離開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秋香色的床帳由兩根彩帶係在床頭床尾,織錦緞麵的被子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上。
蓁蓁看著眼眶一熱,是的沒有變,一切都和她那晚離開的時候一樣,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