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炷香對太醫來說過得尤為煎熬, 他生怕皇帝號出來說和他的不一樣,那彆說太醫這份差事了, 連他的腦袋說不準都保不住。幸而最後皇帝說:“按照風寒開藥吧。”太醫如蒙大赦,忙出去寫藥方去了。
蓁蓁攙著宜妃說:“宜姐姐,趁煎藥這會兒我扶你去炕上些會吧。再不歇會兒不等五阿哥身子好你就要倒下了。”
蓁蓁陪宜妃在炕上歇了會兒,等藥煎好了一屋子的大人又圍著窗上生病的孩子忙活開了。這一碗藥宜妃是親自一勺一勺喂給胤祺喝的,按照太醫的意思這一碗藥下去一個時辰內病症就會減輕許多。誰想不過半個時辰胤祺不但沒好反而吐起白沫來。宜妃一下撲到兒子身上大哭道:“祺兒,祺兒,你要不成額娘也不想活了。”
太醫一邊號脈一邊頭上直冒汗, 連連說:“怎麼會,怎麼會呢, 這藥,這藥分明是有效的啊。”
宜妃聽他這樣說怒極轉身指著他大罵:“庸醫!庸醫!我兒子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全家都不得安生!”
將心比心的蓁蓁也覺得宜妃挺可憐, 可她這樣說又有些太過分了,果然皇帝聽見了忍不住嗬斥她:“宜妃住口!”
宜妃心中悲痛跪到地上抱住皇帝的腿哭道:“皇上,求您救救咱們的兒子啊, 救救他啊!”
屋子裡正一團亂的時候顧問行急匆匆地走進屋說:“皇上, 皇太後來了。”
皇帝忙起身出去迎,蓁蓁歎了口氣, 彎腰去扶宜妃, “宜姐姐,太後來了。” 兩人跟著皇帝往外走, 一瞧見皇太後宜妃嚷了一句:“太後, 您救救五阿哥吧。”就又要跪下, 若不是蓁蓁反應快扶住了她,這會準要被她帶著摔個跟頭。“
皇太後問皇帝:“胤祺怎麼樣了?”
皇帝說:“太醫按風寒開了方子,藥喝下去不見反應,反而……反而開始吐白沫子了……”
五阿哥胤祺也是皇帝看著從那麼一點點長到現在這樣大的,皇帝又如何不愛他,不擔心他,說到他這奇怪的病症皇帝也是心裡極難受的。
皇太後麵色嚴峻往屋裡走,胤祺的乳母和隨身的太監都跪在床邊小聲抽泣,而床上的胤祺這會兒雖然已經不吐白沫了,渾身的抽搐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皇太後瞧了一會兒對哈日伊罕伊罕說:“去坤寧宮請薩滿婆婆來。”哈日伊罕伊罕福了福轉身便去了。
皇帝問:“胤祺這是受驚了?”
皇太後說:“從前哈察台極家的小兒子有一回也是這樣渾身打顫口吐白沫。那次是他心愛的小狗死了,薩滿說小狗舍不得小主人,死了後還徘徊在小主人身邊,而小孩子三魂六魄都尚不安定才會這樣,後來做了法事把魂安定了就好了。”
皇帝說:“到底是皇額娘見識多。”
宜妃臉色煞白,她慌忙拿帕子遮住了手,蓁蓁卻沒有錯看那帕子下不住發抖的手。
坤寧宮的薩滿婆婆在屋外支起了祭桌,搖著鈴鐺又是唱又是跳地忙活了起來。皇太後解下腰上的一塊羊脂玉佛,皇帝看了忙說:“皇額娘不可,這太貴重了,這玉佛不是達賴喇嘛給您的嗎?”
皇太後說:“這玉佛跟了我幾十年了,頗有靈性,若能救胤祺給他也是值得的。”皇太後說完就把玉佛掛到了胤祺的脖子上。
說來也真是奇了,這玉佛一掛上胤祺的脖子他突然就不抖了,過了一會兒甚至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渴,要水。”宜妃大喜忙倒水給他喝。胤祺的嘴唇一沾到水就像是快死了的魚又回到了池塘裡,他咕嚕咕嚕幾口就把一杯水都喝了。喝完他可見的平靜了下來,連呼吸都不似剛才那樣急迫了,也沒再說胡話。太醫摸了摸他的脈息喜道:“阿哥的脈象平穩下來了。”
宜妃跪到地上衝皇太後重重地磕頭,“烏雲珠,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皇太後忙讓人去扶宜妃,宜妃哭著說:“太後,您救了胤祺您是胤祺的恩人也是臣妾的恩人。”
皇太後歎道:“我雖同先帝沒能有一兒半女,但皇上的這些兒女卻都是我的孫子孫女,胤祺病倒你痛心我又何嘗不是呢,隻要能救他,彆說是一塊玉佛就是要拿我這條老命去換我都願意。”
皇帝甚是感動,喃喃了一句:“皇額娘這話,五阿哥受不起啊。”
皇太後擺了擺手,他想說的她都知道,皇帝雖不是她親生的,但侍她仁孝,她心中早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皇上……”宜妃擦去眼淚,鄭重其事地朝皇帝福了福,“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宜妃這幾天人都憔悴了許多,皇帝看著也於心不忍,心裡想著無論宜妃求的是什麼這次就都依了她:“你說吧。”
“臣妾想求皇太後撫養胤祺。”
“這……”皇帝沒想到宜妃求的是這個,他看了看皇太後,皇太後也十分驚訝,宜妃說:“太後救了胤祺,胤祺的命就是太後的了,胤祺去到太後膝下侍奉太後也是應該的。”
皇太後道:“如是為了這個就不必了,你的心意我領了。”
無論皇太後怎麼說宜妃卻像是一根筋擰住了,“求太後、皇上成全。”
“這……我身邊已經有寶兒了。”皇太後為難地看了看皇帝和蓁蓁,蓁蓁和皇帝已經談妥把女兒交由太後撫養。皇帝想了想,笑道:“朕看額娘不妨就依了宜妃吧,有了寶兒再有了胤祺額娘身邊這金童玉女就齊全了。”
蓁蓁也陪笑說:“皇上說的甚是呢,宜姐姐都這樣求了,太後您就答應了吧。”
皇太後雖沒有立時應下,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事十有八九就是定了。胤祺病勢既已穩住皇帝便回乾清宮去了,宜妃要守在他身邊照顧,皇太後便由蓁蓁送回了宮。蓁蓁今兒一早去皇太後那就是為了探望女兒的,沒想先是遇上來請安的皇帝,又是生出了宜妃這檔子事,這一耽擱就是一天,一直到送皇太後回宮後蓁蓁才得了空哄一哄抱一抱女兒。
胤祺這病也真是奇怪,來得快去的急,不過三日他就又活蹦亂跳了。宜妃這回是下了狠心了,胤祺的病一好,她就把兒子的東西都打包好連人一起送進了太後宮裡。宜妃的性子素來都是什麼都要捏在手裡的,這回她這麼輕易就把命根子似的長子交了出去真瞧得人目瞪口呆。
······
郭貴人的死和五阿哥的病讓康熙二十三年的新年充斥著壓抑低落的氛圍,蓁蓁眼瞧著宜妃這般要強好勝的人倒在了兒子跟前,心中徒生了無數推己及人的傷感。
即使是在聽了哈日伊罕和秋華探聽來的那些翊坤宮的逸聞後,蓁蓁依然沒有能從被宜妃那日驚恐萬分失態表現的震撼中緩和過來。而新年前幾日,郭貴人的遺子不幸夭折更讓她心驚膽戰,一日比一日的沉默下來。
宮中的女人無非依仗聖寵與子嗣,她如今有聖寵亦有子嗣所以會覺萬事無憂如魚得水,可如果哪一天二者失其一,她待如何?
聖寵?她自問能坦然處之。可是孩子?
蓁蓁每每思及此處都心慌不已,越是如此她越不能苛責宜妃那日的表現,甚至略略有些同情皇貴妃佟佳氏的遭遇。
她的低落也影響著孩子們過年的情緒,寶兒尚不能言語,臘八節後就一直跟隨太後住在寧壽宮。而四阿哥和六阿哥在臘八後住在永和宮裡,看著往日最愛與他們玩鬨的額娘消沉少語於是各個都安靜下來。
皇帝自然也是發現了,但他一直忍著沒說,直到除夕夜他再度溜進永和宮的時候。
他依然是悄悄來,隻帶了顧問行敲門入內,他進屋時蓁蓁正擺弄著他送的藍田玉簫上的那枚玉環,且絲毫不察屋內的動靜。
皇帝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問:“又在胡思亂想點什麼?”
蓁蓁回過神來拉下他的手,端上硬撐出的笑容說:“皇上來了。”
“不驚訝朕來?”皇帝熟門熟路自己坐在她身邊脫了長靴,而後將她抱在了膝上。
蓁蓁低笑:“您不是每年都來?”她歪著頭想了想說,“要是不來,臣妾得問問自己是不是失寵了。”
皇帝刮了下她的鼻子,“那好,今年還沒有失寵。”
蓁蓁摸了摸鼻子還沒來得及“謝恩”,皇帝就虎著臉說:“可你再這樣,就真要失寵了。”
“啊?”蓁蓁一時未懂,她茫然地看著皇帝,眉心皺起。
皇帝抬手用食指和中指撐在她額頭上抹平她突起的眉頭,說:“彆皺,要變醜婆娘了。和朕說說到底為什麼近日如此不高興?胤禛和胤祚都被你嚇得不敢笑了。”
“臣妾沒有。”蓁蓁歎了歎,反手摟住皇帝,皇帝環住她任由她整個人趴在自己身上。蓁蓁瘦弱,就算是生完寶兒後養得好稍顯婀娜也是楊柳細腰身輕如燕,抱在懷中極是輕盈。
皇帝極愛抱著她的感覺,蓁蓁身上永遠有一股讓人迷戀的嬌憨,她皺眉她歡笑她嘮叨她不語,落在皇帝眼中都是可愛至極。
就像現在她惶恐不安又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他忍不住想去哄她。皇帝的一手緊緊揉住她腰間,一手捋著她的背脊輕聲問:“和朕說說?好不好?”
蓁蓁卻搖了搖頭,她不知如何開口,她是和皇帝乞求不失聖恩還是和皇帝訴說害怕失去孩子?無論哪種似乎都極為可笑。她記得僖嬪的孩子沒有的時候皇帝和她說的清楚明白:宮中的大多數人生死任人宰割聽天由命,他不會管如此多如此清楚。
雖說皇帝與她保證他會管她會護她,可她再三哀求是否就變得無理取鬨惹人生厭?她猶豫她膽怯,她怕皇帝厭惡她反複上湧的悲傷和低落。
於是她摟著皇帝悶悶地說:“臣妾在看您送我的玉佩,很好看。”
皇帝輕笑:“那是自然,朕挑了好久才挑出來的。朕什麼時候給過你不好的東西?”
“上頭的絡子也很好看。”蓁蓁蹭了蹭他的肩膀,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在尋求安慰。
皇帝還是笑,“那是自然,這是朕偷偷找了皇額娘要的,皇額娘都不知道這東西上你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