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懂的是師傅這麼多年不言不語低調為生,怎麼會莫名其妙來和這一曲呢?
不知怎麼,她對這事生了極大的好奇心,她在冥冥之中覺得,此事如果她追一追問一問,一定有什麼石破驚天的答案。
於是她借口那日聽了簫聲複又技癢,將南府裡所有會吹簫的師傅折騰了個遍,顧問行不知原因,見蓁蓁對前頭幾個師傅不滿意,趕緊去請了她的老師傅過來。
那日老師傅一入室內,在屏風後就吹了一曲《梧桐吟》。
“這曲師傅過往也曾吹過,是前朝田貴妃所作的曲子,不知師傅今日吹奏是有什麼心事嗎?”老師傅來前蓁蓁讓張玉柱悄悄去查了老師傅的出身,可一無所獲,隻知道沒人聽過他說話,就是一柄簫吹得極好,大家都猜他是前朝的一個伶人。
秋華照樣備了紙筆,老師傅提筆寫道:“故人冒死來,不勝唏噓。”
蓁蓁不懂,老太監又寫:“托娘娘帶此贈與故人。”
隨字條呈來的是一本薄薄的曲譜,乃是田貴妃所作的《訪道五曲》。蓁蓁撫著書皮,隔著屏風打量著對方,老太監似乎胸有成竹,完全不怕蓁蓁拒絕他。
“師傅何以見得我一定會將書替您帶到?”
老太監提筆又寫了五個字:“承乾宮孕事。”
蓁蓁端詳著這五個字,臉色陰晴不定,她想起那年僖嬪血崩後她隨口問起“人的造罪到底因何而起?”老太監隻寫了一個字回她:貪。那般坦然而無猶豫仿佛一切了然於胸。
她由是問:“是否我將東西送去,就能知道答案?”
老太監點點頭,蓁蓁問:“她是誰,師傅可否先告訴我?”
老太監搖搖頭,但提筆寫了很多字:“相見時以此藥相認,伊自會相告,請娘娘代吾告知伊:萬千珍重,不複再來。”
蓁蓁搖了搖他遞過來的瓶子,似乎是幾顆小藥丸,她鄭重地點了點頭,老太監這才放心,將寫過的紙條一一撕碎,全部吃進了肚子裡。
“師傅,你!”蓁蓁驚呼,不可思議地看著老太監把這些字條嚼爛咽下。
老太監滿是溝壑的臉上泛起笑容,他比了個心安的手勢,又吹起了一曲《普庵咒》。
“佛家有戒殺文,不知主子可知否?”
“諸仁者:堪歎諸人不較量,卻將造罪當燒香。”
“殺他一命還他殺。”
這是當年僖嬪血崩後老太監與她的問答。
老太監平靜淡然地吹著簫,仿佛萬千滄桑都在這一曲靜心凝神的梵音中。
秋華聽罷問:“那主子是打算自己去見見這個人?”
蓁蓁道:“也不知道那位究竟是不是師傅要尋的人,何況之前也就那樣見過一回,此人身世背景我們一概不知,還是先彆貿然去見了,東西既然已經送過去,先冷一陣吧。若是誠心實意的故人,已經等了幾十年了再冷上三兩月也有耐心等,若是個假的,幾個月時間也夠她灰心了。”
“主子籌謀的是,現下去太打眼了。”
蓁蓁把玩著手中的玉簫,說:“你這些日子先盯緊門戶吧,孩子們都小千萬彆讓天花傳進來。”
皇帝那日走後蓁蓁就下令關了永和宮的門,每日除送飯運水的外其餘人等一概不接待,兩個女兒她是親自帶在身邊照看,眼睛一刻都不敢移開。這般小心永和宮總算是熬了過去太平無事,可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皇帝雖說火速下令把見喜的宮女移去了景山可宮裡還是陸陸續續有幾個宮女太監也見了喜,甚至承乾宮的佟貴人也見喜了。按著規矩太醫一確認佟貴人是見了喜敬事房就來人準備把佟貴人抬出去到宮外養病,皇貴妃一時哭得是死去活來怎麼都不讓太監抬人,顧問行這個總管太監活活在承乾宮跪了兩個時辰才說動皇貴妃。這般雞飛狗跳的,足足又過了半個月宮裡再無人見喜這波痘症才算是熬了過去。
皇帝自己得過天花,慈寧宮寧壽宮卻沒有,他日夜懸心見宮中總算無礙後才能在慈寧宮裡好好喝上一杯茶。可惜今日慈寧宮的茶也喝得不太順口。
先是皇帝看見蘇麻喇姑隨口問了一句:“胤祹還好?”
“還好,是個很乖巧的孩子。”
蘇麻喇姑想拿過皇帝手裡喝空的陶杯卻收獲了皇帝憤憤不平的眼神,“蘇嬤嬤心好,襯得朕裡外不是人。”
蘇麻喇姑看了太皇太後一眼,太皇太後一點頭,蘇麻喇姑就與皇帝說了心裡話:“德主子雖然當時對音秀動了手,但到底對她是有感情的,音秀要是最後真的有個好歹她又不免怨恨您怨恨咱們心狠。您想想齡華想想七阿哥想想僖嬪出事的時候,哪莊哪件她都是心存善念留人餘地的做事,趕儘殺絕她不會的,彆人若是趕儘殺絕她也不會答應。孩子由奴才來養她會理解的。奴才抱來胤祹以後她還找秋華來送過東西,足見心地多純良了。”
皇帝是真的歎了一口氣,甚至有些心痛,太皇太後見此也說:“這孩子好就好在一顆心上,皇帝當年也不正看中這點?”
“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知進退。”皇帝雖然是抱怨但卻深深理解,宮裡活著本就該如此,他自己何嘗不是每日在衡利弊中度過?
太皇太後見皇帝這番又想起個事,眼波一轉,瞅著皇帝邊笑邊說:“先前聽說皇上總往永和宮跑,後宮裡到處是冷冷清清的,怎麼前些個日子倒是又熱鬨起來了?”
“怎麼了?”皇帝似乎有所準備勾起一個笑容,“您病著還有人來和您傳閒話了?孫兒還以為隻有皇額娘那兒熱鬨呢。”
看,這就是皇帝,他可以裝聾作啞,但不會真的又聾又啞,宮妃因為嫉妒去寧壽宮喝茶探皇太後的口風之事他其實了如指掌,隻是沒動作罷了。
“最近鬨彆的了,說你多了兩個人。我就是好奇,究竟是怎樣的花,竟讓皇上舍得把德妃都放一邊了?”
“三個。”皇帝咳嗽一聲一臉嚴肅地說,“就是近日噶爾丹太忙,顧問行找的第三個還沒來得及見。”
皇帝輕描淡寫,太皇太後本就心如明鏡瞅著皇帝直笑,“你知道這幾個人顧問行都是哪找的嗎?”
“哪?”這皇帝還真沒問過。
蓁蓁那日的一番話讓他警醒,從永和宮出來後他就吩咐顧問行去找人,這人原本就是為蓁蓁作個擋箭牌的,他連看都沒怎麼仔細看,又哪會有興趣去關心哪裡找來的。
“這兩日說有身孕那個可是景仁宮找來的。”
太皇太後說完就眯著眼觀察皇帝的反應,皇帝一開始明顯愣了一下,但一瞬間過後似乎有些玩味的意思。
他抬頭朝蘇麻喇姑要了杯茶說:“景仁宮好,那裡隻供奉了額娘的牌位,伺候的人都沒根沒基,小顧子辦事是用心的,朕也放心他。”
皇帝從慈寧宮出來就找了顧問行“談心”,顧問行跪在昭仁殿下方一臉“奴才不知”的表情,皇帝抬腳就踹了下他的涼帽,“裝傻是吧?”
顧問行捂著帽子討饒說了實話:“那日您吩咐之前不小心聽見了德主子和您說話,說起皇貴妃過年什麼的……奴才就想起景仁宮了……那裡現在最乾淨,挑出來的人沒根沒底,也不怕後頭有人嘛。”
這話彆人不懂,可皇帝和顧問行互相之間都懂對方在說些什麼,皇帝鼻子出氣哼了一聲給了顧問行一個白眼。
“顧問行。”皇帝像小時候調皮時捉弄顧問行一樣抓起他的辮子吩咐,“朕明兒帶德妃去李園,景仁宮的事情你自己去承乾宮告訴皇貴妃,聽見沒有?”
顧問行“嘶”得疼叫一聲又雙手朝皇帝拜著繼續討饒:“萬歲爺,皇貴妃正為小佟貴人挪出去的事情傷心呢,哪有空管這些。”
“那就找點事情讓她從傷心裡出來幾天。”皇帝敲敲顧問行的腦袋問,“懂不懂?”
“懂懂懂。”
景仁宮本是故聖母皇太後的居所,皇帝就是在這出生的。聖母皇太後殯天後這兒再無人居住,皇帝設了佛堂供奉聖母皇太後的牌位、畫像和生前的用具,日常都是皇貴妃這個嫡親表妹在打理。
皇帝已經有些時候沒來這兒,皇帝不來,皇貴妃也不會隨意來,今兒不知怎麼皇貴妃突然特彆想來這坐一坐。
景仁宮裡雖不住人,可也有四個宮女負責清掃並一個管事的太監。景仁宮的管事太監劉毛子並四個宮女一起跪在院子裡迎駕,皇貴妃問:“聖母皇太後的靈位前可是一直都有供奉?”
劉毛子道:“回主子,奴才等人不敢怠慢,日日都按時供奉。”
皇貴妃點點頭進到正殿裡,正殿中央供奉著聖母皇太後的牌位,貢桌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貢品,桌子擦得是一塵不染,果如劉毛子說的供奉打掃都十分上心。她像往日一樣撚了香跪到牌位前。
劉毛子是宮裡的老太監了,原就是伺候聖母皇太後的,宮裡誰都要給他幾分麵子。皇貴妃身邊的劉嬤嬤也與他相熟:“劉公公最近可好?”
劉毛子問:“都好,皇貴妃怎麼突然來景仁宮了?”
劉嬤嬤道:“你們景仁宮廟小池深啊,皇貴妃再不來這地都快不歸她管了。”
劉毛子沉默了一會兒,又問:“皇貴妃生氣了?”
“那倒沒有,這不就過來看看麼,要是人好,咱們也缺人手。”
劉毛子輕輕嗯了一聲,看了眼一旁的四個宮女,若有所思。劉嬤嬤順著他的目光瞧了過去,這四人差不多歲數,但左起頭一個瞧著十分出挑,身材婀娜不說,臉蛋也生得漂亮。劉嬤嬤心裡嗬了一聲想:竟然還有個這樣姿色的藏在這景仁宮裡。
劉毛子輕輕咳了一聲,那宮女臉一紅立刻把頭低了下去。劉嬤嬤心中有數,眼珠子轉了轉問:“劉毛子你收了多少……”她悄悄比了比那宮女,劉毛子又咳了一聲卻故意當沒看見。
皇貴妃此時敬完香推門出來了,劉嬤嬤迎了上去道:“主子,旁邊您的舊屋子裡照舊備了茶水。”
皇貴妃點了點頭,扶著劉嬤嬤就去了偏屋。劉毛子瞅了個空退了出來,快步走到茶房,在章佳氏耳邊輕輕嘀咕了一句:“機會都給您準備好了,這大樹就在眼前,這回就看您抓不抓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