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應平常卻又不太合理的是,這件事結束以後,季臨秋在學校裡跟沒事人兒一樣繼續上課,小孩們依舊圍著他嘰嘰喳喳還悄悄親臉,家長們也拉著袖子絮叨個不停,滿臉寫著欣賞喜歡。
薑忘接小孩放學時在人群後麵多打量了一會兒。
彭星望仰頭觀察他:“大哥,你是不是也想靠近點,下次早來才行噢。”
薑忘伸手削他腦袋。
“啊!為什麼又敲我!!”
伴隨著小混混們招的招求饒的求饒,戰龍飛天等相關組織被快速端掉。
這種小幫派本來就沒固定據點,純粹是失業人員聯合中二期小孩裝逼做夢,一擊即潰沒什麼抵抗力。
不管怎麼說,這也是洗淨社會風氣,杜絕安全隱患。
警察局特意給薑忘發了張獎狀。
紅山區優秀市民
薑忘雙手捧著獎狀和警察同誌們合影。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這是我應該做的,謝謝鼓勵。”
男人特意穿了件比較帥的純黑皮夾克,拍完照後背熱的全是汗。
但穿這身確實帥,瞧著像電視劇裡大哥從良,特彆正義英朗。
彭星望墊著腳把獎狀逛到客廳的側牆,盯著照片裡笑得傻乎乎的自己看了幾秒。
“眼睛太小了,不好看。”他輕輕歎了口氣:“要是我長得像大哥就好了。”
薑忘伸手把小孩的臉往兩邊扯:“想什麼呢。”
……明明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話雖這麼說,但薑忘先前就發現了些細節。
現在的彭星望,大概率和小時候的自己形似神不似。
他很清楚自己十歲出頭的模樣。
陰鷙,內向,哪怕穿著大紅大綠的衣服,拍照出來臉色也像是蒙了一層灰。
彭星望還沒有吃過未來許多年的苦,早早地被二十年後的自己從深淵裡撈出來,養了沒多久就逐漸恢複到小孩子裡情態裡,笑起來特彆討喜。
男人端詳了會兒他的樣子,安撫道:“沒事,長憨點也有福氣。”
小孩靜默兩秒,完全不覺得這是褒獎。
“對了……”彭星望從書包裡掏出一張回執單,支支吾吾道:“學校裡……有暑假夏令營的活動,但參不參加都可以。”
薑忘接過單子一看,心裡略有數。
夏令營沒幾天,其實算是幾個老師帶孩子們在周邊郊遊團建,變相給家長們放假。
他兩筆簽完同意,筆尖點著紙看後麵還有哪裡要填。
小孩湊到旁邊,生怕他沒看清楚價格。
“要兩千八……”
薑忘停下來看他。
彭星望有些無措:“要不我寫個記賬本,等我長大以後都還你。”
他沒法理解這種超脫父母血親的感情,既不想表現的生分見外,卻也努力想要對等回報。
這實在難為一個七歲小孩。
薑忘思索了一會兒,把後麵的地址欄號碼一並填好。
“其實你大哥小時候,也這樣被很多人照顧過。”
他慢慢道:“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長大以後遇到過得不好的小孩,多幫幫他們就好。”
“要是碰不到這樣的小孩,救一救路邊快凍死的小貓小狗,大哥就很滿意了。”
彭星望接過回執單認真點頭,看著上麵的字發了會兒呆。
薑忘清楚小孩顧慮的太多,但也不可能挑明說其實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隻能跟擼狗一樣一遍遍揉他的頭。
小孩半晌哎了一聲。
“大哥,”他高高舉起回執單:“你的生日居然——跟我是同一天哎!!”
“而且都是在後天哎!!”
薑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糟糕,他忘記這一茬了。
光顧著把日期填到時間線前,生日沒有改。
彭星望一年級竟然就會看身份證號信息,瞧見19780711時一眼捕捉到重點。
小孩像是生怕自己看錯了,把回執單遞到他麵前:“真的嗎?!”
大哥緩緩點頭:“好……巧啊。”
彭星望聲音超大的歡呼一聲。
他像是發覺自己其實是個幸運的小孩,能夠和欽佩的大哥同一天生日,跟拿到三好學生獎狀一樣開心。
“大哥大哥!我們其實超級有緣分啊!!”
“那那那,我是不是可以給你過生日了呀!!我要給你唱歌!!!”
薑忘伸手捂臉。
麻煩了。
先不說過去十幾年裡他就沒正經過回生日,有也是給同事個正經借口出去胡吃海喝。
自己給自己相互過生日這件事,簡直跟對著鏡子打電話一樣。
彭星望隻當他是不好意思了,乾脆利索地把存錢罐小豬尾巴拔掉,裡頭的硬幣紙票全都捧出來,哼著歌就要出去給他定蛋糕。
“等等。”薑忘確實是不好意思,鐵血男兒這輩子就沒跟小孩一起吃過蛋糕。
他把彭星望喊住,看見小孩的燦爛笑容又沒法開口。
於是拒絕的話硬生生擰回肚子裡。
“不要訂巧克力味,”男人繃著表情道:“也不要草莓,普通蛋糕就行。”
“好嘞!”
到了七月十一號當天,鬨鐘還沒有響,小朋友一吹彩帶炸得好像有人開槍。
薑忘簡直是從睡夢裡彈射出被子,看見頭頂紙皇冠的彭星望時太陽穴突突直跳。
“大!壽!星!”小孩踮著腳給他戴生日帽:“生日快樂喔!!”
彭星望其實也不好意思,但還是鼓起勇氣把自己寫的生日賀卡交給他,還從浴巾圍成的國王披風裡拿出一份用紅卡紙包好的禮物。
“謝!謝!你!”他大聲道:“大哥我愛你!!”
話音未落,沒等薑忘自己反應過來,小孩一溜煙跑走:“我去上學了!!”
薑忘目睹完幼年版自己害羞行為的全程,深呼吸一口氣低頭先拆賀卡。
賀卡是在學校旁邊小賣部買的,能看出來小孩努力避開那些畫滿花仙子奧特曼的卡紙,找了個最簡約風格的香水卡片。
大哥
祝你活Dao700歲!
一定要人母天開心哦!
你的彭星星
旁邊用蠟筆畫了極其誇張的二十八個五角星。
薑忘揉著眉頭一直笑,這會兒想把小孩兒摁回來練字。
都要上二年級了寫個字還寫得五馬分屍,作業還是布置少了。
卡紙看得出來是他在美術課上用雙麵膠裹的包裹,邊角歪歪斜斜還會露出膠麵,但禮物正麵用鉛筆在紅卡紙上畫了兩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天上還飛過一隻烏鴉。
……給我送生日禮物還記著畫季老師,行吧。
薑忘表情嫌棄的不行,起身拿水果刀沿著膠麵慢慢把紙拆開,沒舍得破壞小孩畫的火柴人。
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和星望相處的每一秒都像在探索被遺忘的自己。
壓抑的,麻木的,凶戾的成人外殼裡,曾經鮮活快樂又明亮的自己。
禮物跟洋蔥似得仔仔細細裹了三層。
兩層禮物紙剝開,裡麵是一個木盒子。
薑忘記憶裡有什麼動了一下,又想不起來這個盒子在哪裡出現過。
盒子一打開,露出一個小熊水晶球。
毛絨絨的樹脂小熊抱著水晶球酣睡,水晶球裡是燈火明亮的小木屋,也是小熊夢裡的家。
輕輕搖一搖,璀璨明亮的六芒雪花便跟著飄飛起舞,映的森林小屋更加溫暖。
他想起來了。
這是他媽媽在離開這座城市前,給他買的最後一個玩具。
卻被彭星望再度送給了他。
薑忘小時候從來不敢找家裡要任何東西。
哪怕是過生日了,也會聰明地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他記不清媽媽走時的瑣碎爭吵,隻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空灰蒙蒙的都看不見月亮。
女人給他買了他在櫥窗看了很久的小熊,然後親吻他的額頭,就此離開。
後來那個小熊被鎖在書櫃深處,再後來便被所有人都忘記了。
薑忘捧著水晶球站了很久,突然發覺二十八歲的自己有時候仍然猜不透八歲的自己。
小孩把這個被忘記的家送給自己,是想說什麼呢。
薑忘有些煩躁地抓抓頭發,突然不知道晚上接他放學的時候,該回贈一個什麼樣的禮物才好。
星星已經把他能拿出來的,最珍貴的也最唯一的禮物送給他了。
像是要感謝這些日子裡他的照顧和保護,也像是想訴說更多內心不敢講的悄悄話。
薑忘翹了半天班,把城裡的禮物店逛了大半。
貴的不好,便宜的不好,什麼都不好。
男人實在沒辦法了,中途給季臨秋打了個電話,然後豁然開朗。
放學時間一到,彭星望滿臉忐忑地跟季老師往外走,像是在等薑忘的一個答案。
男人還是很酷。
穿著最好看的機車外套,在一眾白發蒼蒼的老爺爺老太太裡插著兜等他。
季老師輕輕拍了下肩,彭星望小步跑了過去,臉上還是很不好意思。
薑忘把他抱起來,當眾超用力地親了一下。
“以後叫哥。”
“我就是你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