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得犯暈。”季臨秋歎氣:“這輩子不抽了。”
薑忘哈哈直笑。
老爺子在做完手術以後的當天下午就醒了,隻是人很疲憊,話變得很少。
他從icu轉出來以後,季母寸步不離地守了全程,女兒則負責回家燉湯燉藥,殷勤照顧。
老太太像是個嚴謹管家,每天發生了什麼都事無巨細地一一彙報講給他聽。
季父雖然身體還不太能動彈,但會眯著眼睛聽,然後點頭搖頭,以及重重搖頭。
這時候季母就會泫然欲泣地回頭看季臨秋。
薑忘兩輩子都沒有太多家庭記憶,兩三天裡圍觀季臨秋這邊的情況,也覺得頭皮發緊。
操,這也太窒息了吧。
他們臨離開前居然去相親了第四回,掐著點吃完再回城。
這回對麵坐了個帶著四歲小孩的二婚女人,小孩全程不是嚷嚷要聽故事就是拿筷子戳菜完,兩人勉強笑著陪完,悄悄打包兩份漢堡雞翅,藏包裡沒讓季家人看見。
“你回去以後再考慮考慮,咱早點托關係講人情把工作調省城來,好不?”季母這時候又換回慈母模樣,滿臉的牽掛不舍:“媽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家裡也有錢給你娶媳婦,你妹妹當年收的彩禮我們都存著呢。”
“一個人在家好好做飯,平時早點睡改作業不要太晚,聽話。”
季臨秋敷衍著答應,和家人揮手告彆。
薑忘直到把車開進高速才緩過來,感覺自己像是帶著季老師逃離魔掌。
他們本來可以下午三點走到家了一塊吃個晚飯,現在回去時已經是晚上了,估計得深夜才到。
國道有很多路段都沒有燈,全靠車燈指路,走起來很麻煩。
交通廣播絮絮叨叨地說著今日新聞,窗外是獵獵風聲,世界忽然變成枯燥的直線。
薑忘發覺季臨秋一直沒有出聲,擔心他心情不好,開口安慰。
“我爸媽離開的早,其實我還是會有點羨慕你,畢竟能夠陪陪他們。”男人儘量不戳他的難處:“但是……也彆為彆人的幾句漂亮話,把自己一輩子搭進去。”
“就算你結婚了他們沒法說閒話,生孩子晚了,孩子成績好不好了,人家一樣能指手畫腳。”
季臨秋輕輕嗯了一聲。
他喜歡靠著車窗發呆,但這樣的姿勢會露出細長脖頸,看起來格外脆弱。
“眼光高也挺好的,沒事,哥回頭給你找幾個合適的,先一塊兒玩相處看看。”
“不用了。”
“薑忘,”季臨秋看著漆黑的遠方,聲音平淡:“我是同性戀。”
男人先是一愣,然後又笑了笑:“那又怎麼了,小事兒。”
他沒想到真的會是這樣。
薑忘上輩子接待客戶很多,也確實見過好些個gay。
他不會表現出任何回避,即使那些女性或者男性當著他的麵親昵調笑,交談口吻儼然如夫妻般自然。
他懶得想為什麼有人會喜歡同性彆的人,但心裡還是會有微妙抵觸。
隻是從未想過,竟然身邊
這樣近的地方,自己看重又親近的老師,也是同性戀。
他有一瞬間想勸季臨秋想開點,又很快發覺這是個很傲慢的想法。
——像是男人是實在和女人過不下去了才會選擇跟同性在一塊兒。
以至於開口說什麼‘沒事我不歧視’,或者‘你是不是怕女人’,都會變成色彩不明的奚落。
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很謹慎地,口氣委婉地說了一句。
“還是注意安全。”
季臨秋聽得懂他在說什麼,隻搖一搖頭,低頭笑起來。
“不用注意。”
“我是男人,卻無法和女人親近。”
“我是男同性戀,但討厭男人碰我。”
“想來想去,也許我什麼都不是,從一開始便不該存在罷了。”
薑忘目光一怔,意識到季臨秋當初說的完全沒戀愛過,是指和男性女性都沒有親密接觸過。
“不是吧……”他放慢車速,終於轉頭看了季臨秋一眼:“你沒必要把自己逼成這樣。”
“事實上,我如果敢和任何一個家長說我是個gay,工作彆想要了,甚至房東都不會租房子給我。”
季臨秋提到這些時,有種抽離的平靜,像是根本沒有在談論自己。
“你……是遇到過什麼不好的事麼。”
“沒有,”他慢慢道:“隻是在被其他男性碰觸的時候,我腦內會立刻提醒我是個gay。”
“而這個念頭就足夠讓我自我厭棄了。”
“我去過清吧,也認識過一些類似的人。”
“有人謹慎又謹慎地藏著,甚至逼著自己和女人結婚同房。”
“也有人直接選擇玩樂放縱,每天都在操和□□的路上,包裡有用不完的套子。”
季臨秋說出這些時頗有幾分自暴自棄,他大概這幾天被家裡壓製地太狠,以至於擔著失去薑忘這個朋友的風險都要說出口。
“我誰都不像。”
“我像一隻走散了大雁,每年冬天往南飛的大雁,薑忘你見過吧。”
“走散了,迷路了,往北飛不知道去哪,往南也根本回不去。”
“薑忘,我就是那隻大雁。”
薑忘又轉頭看他,緩緩踩刹車把車停好,聲音低緩。
“季老師,那如果我碰一碰你,你也會感到惡心嗎。”
事實上,剛認識那會兒他碰過,季臨秋避開了。
那天星星在老師家裡睡熟,季臨秋一路送到家裡時濕發沾了牆灰,他想幫忙拂掉。
隻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薑忘故意略掉了這個記憶,像是從未嘗試過一樣再次提議。
“也許隻是想多了,事情沒有那麼複雜。”
季臨秋低眉沉默,半晌點點頭。
“我會碰一下你的肩頭,”男人和緩道:“你不要怕,我會等你放鬆下來再把整個手掌都放上去。”
季臨秋已經繃起了呼吸,很馴服地又點了一下頭。
身體卻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薑忘動作很慢,在他的注視下把手伸過去,一點一點地靠近他的肩頭。
然後感覺到季臨秋身體發抖地更加厲害。
“放鬆,”他笑起來:“又不是要世界末日了,明天咱都還得上班乾活。”
“我把手指放下來了啊。”
他的手掌乾燥溫暖,覆蓋在他肩頭時像獸類的溫和聞嗅,是溫度由點到麵的擴散。
然後默數五秒,再緩緩拿開。
季臨秋深呼吸了一會兒。
“是我矯情。”他自嘲道:“也對,平時少不了被領導拍肩,有的還喜歡摟人。”
汽車緩緩駛動,薑忘把廣播聲音重新開大,像是剛才並沒有發生什麼。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季臨秋防備機製還沒解除,垂著眸子道:“一般人聽到男同性戀這幾個字,第一反應就是艾滋病,以及亂搞。”
“還真沒有,”薑忘打了個哈欠:“我想的是,好誒,我終於和你一樣平等了。”
“平等?”季臨秋沒想到他會用這個詞。
“我以前總是忍不住仰望你,感覺你什麼都懂,而且像是沒有任何弱點。”薑忘笑起來,感覺自己也很幼稚:“以前看你照顧星望太多,感覺我跟小孩兒都一堆臭毛病,你哪裡都好。”
“原來季老師也會被家人為難到說不出話,一天恨不得相親八十回。”
“哎喲,就突然親近不少。”
季臨秋忍俊不禁。
“瞧瞧你幸災樂禍的這個勁兒。”
薑忘不想他難過,隨口岔開話題。
“對了,我新買了棟房子。”
“棟?”
“嗯,撿漏抄低價,搞了個帶院子的獨棟小彆墅。”他又快活起來,把不開心的全扔腦後:“回頭可以挖個小池子養養錦鯉,也可以給彭星望搞個秋千。”
季臨秋聽得入神,時不時糾正他幾個太天馬行空的幻想。
正聊得開心,彭星望的電話打了過來。
“喂——大哥——”
“還沒睡啊,”薑忘已經習慣了這孩子隨時冒出來要貼貼:“在夏令營玩兒的開心麼?”
“今天我們追兔子去了!差點就追著了嘿!”
薑忘隱隱約約感覺有哪兒不對,解釋自己還在開車,讓季臨秋跟他聊。
小孩兒沒想到自己能跟最最親愛的季老師聊天,聲音甜度都立刻躥十個點。
“季老師!!我超級超級超級想你!!我還給你做了個超棒的禮物,你等我過幾天帶回來給你!!”
季臨秋一聽到彭星望電話,不自覺地人就放鬆下來,眼角眉梢都是笑。
“不能爬樹,小心摔斷胳膊。”
“可是上麵有鬆鼠誒!!我真的很想摸摸鬆鼠!!”
他們開著免提聊了十幾分鐘,薑忘便一邊開車一邊聽著,時不時還插幾句嘴。
最後小孩戀戀不舍地掛電話,說營裡老師催他回去睡覺。
“其實我是悄悄溜出來給你們打的!明天也要記得想我哦!”
兩個男人都拿他沒辦法,一塊答應。
再往回家開時,車裡似乎很暖和,天上星星也亮亮的。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