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星望剛好跑過來拿塑料袋,見到親爹站在門口時也倏然懵住,呆呆道:“爸,你來啦?”
彭家輝還沒反應過來,不知道兒子怎麼愣愣的,特意晃了晃給他買的書包和禮物:“爸爸剛從深圳回來,看看這個,喜歡嗎?”
彭星望這會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甚至不敢接他送的東西,滿臉求助地看向薑忘。
薑忘從未如此慶幸自己現在不是自己本人。
“星星?怎麼拿個垃圾袋人不見了?”杜文娟拿著一根大蔥從廚房走出來,用圍裙擦了擦手道:“找不到的話——”
然後跟著站定,也說不出話了。
目前四個人都非常尷尬。
彭家輝好幾年沒有見到前妻了,看見她時甚至一瞬間想到剛結婚那會兒她的年輕模樣,變成啞巴無言以對。
薑忘率先反應過來:“抱歉抱歉,我忘了跟你說……”
“該是我說道歉才對,”彭家輝忙不迭把手裡東西放在他們鞋櫃上,後退道:“那我改天再來陪星星,你們先忙?”
杜文娟強揚了個笑:“要不你進來坐坐?”
彭星望沒聽出來這是客套話,條件反射給親爹拿了對鞋套。
彭家輝哪有臉進來,偏偏兒子已經把鞋套都塞手裡了,隻能硬著頭皮進來。
“好,好久沒有看星星了,咱們一起陪陪他,挺好的。”
薑忘本來還要去公司裡給員工們發紅包,一轉頭小孩兒已經一臉‘哥你快救我’的表情,內心長歎一口氣,掏出手機給秘書發消息,說自己明天再來。
一家四口在客廳裡相繼坐下,連空氣都好像被凍在這裡。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長江大橋。
其實一家人像是已經有大半輩子沒有再坐在一起了。
彭星望隻有九歲,四年對他而言就是半輩子。
而對於薑忘來說,他原本此生都不會再看見父母,更不可能與他們坐在一個屋簷下。
無論是幼年的彭星望,還是幼年的薑忘,都幻想過這個場景無數次。
做夢都會夢見爸爸媽媽重新在一起了,夢見他們在開開心心的一起吃飯,沒有爭吵沒有推搡,還都在伸手摸自己的臉。
可這一幕真得出現時,反而說不出地僵硬。
此刻的彭星望完全沒想到情況會這樣,憋了半天道:“我期末成績出來了,英語考了九十五分!”
杜文娟還有點恍惚,先是噢了一聲,又想起來自己沒有誇獎孩子,急急忙忙道:“英語這麼好,平時學習一定很辛苦吧?”
彭家輝原本想跟著誇,哪想到她把話全說了,更沒法開口,很被動地坐在沙發上,怎麼坐都感覺不合適。
薑忘看見彭家輝的屁股一分鐘裡挪了快二十次,輕咳一聲,作為彭星望現在的代理家長,主動講起他現在的近況。
“小孩兒現在數學很不錯,語文基礎不好,我們也在幫忙補,以後肯定能提高很多。”
他說起他現在就讀的實驗小學,說他和那個會彈鋼琴的小女孩,聊那一簇簇還沒有開花的向日葵。
杜文娟和彭家輝完全是錯過了這個孩子的這兩年,聽得都很出神,不時和孩子聊聊天。
薑忘心裡放鬆下來,又覺得釋然,又覺得苦澀。
他居然也會成為這樣的角色。
能夠讓已經離婚多年的父母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聽一聽幼年的自己所擁有的嶄新人生。
好像很對。
他本該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本該多和他們說說話。
又好像不對。
他似乎不該坐在這裡,像開家長會一樣交流這兩年裡小孩的成長。
這場重聚,本該說更多的話。
他的爸爸本該去向媽媽道歉。
不該吼她,不該打她,不該遲遲沒有戒酒清醒,錯過整段婚姻,與兒子的整段人生。
他的媽媽本該向星望道歉。
不該離開,不該扔下小孩一個人在那個孤立無援的地方,總是抱緊枕頭哭到睡著,然後噩夢一做就是一整夜。
可現在,反而是薑忘在維係著話題,笑容溫和客氣。
杜文娟和彭家輝全程都不敢看對方,更談不上相互交談。
薑忘和彭星望坐在他們兩人中間,這一刻隻感覺像是坐在懸崖與海岸的半空,背後是空白茫茫的一片割裂。
薑忘低頭喝水之際與小孩交換了一下眼神。
他們突然有一瞬的互通。
明明背叛他們的,是麵前的這對父母。
這兩個人逃離了擁有這個孩子的人生,以這種逃離來換取人生的喘息,以及長久的自由。
可現在感受到無儘背叛感的,反而是他們兩人。
如果親近媽媽,就是公開摒棄和怨恨父親。
如果靠近父親,就是忽視媽媽多年以來的傷痛。
可坐在中間,卻也無法讓任何人露出真切的笑容。
左右為難,無言以對。
聊天期間,秘書發了好幾條消息過來,詢問他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需不需要幫忙。
薑忘有一瞬間很想找個理由把彭星望也帶去公司,又堪稱荒謬地想把他留在這裡,讓父母多抱一抱他。
薑忘自己在這一刻都有些沒有想通。
他是希望星望得到這個抱抱,還是不希望?
彭家輝最終在薑忘家裡坐了不到四十分鐘,簡單聊了一會兒便推說有事,下次再來。
在離開前,他才終於定定看向前妻,當著兒子的麵很深地鞠了一躬。
“我從前對不起你。”
“真的很對不起。”
“我隻希望……你和兒子以後都要幸福,還有就是,提前說一句新年快樂。”
彭星望前半程都在懊惱自己怎麼給爸爸遞鞋套了,以及坐立不安地聽他們三個聊天。
爸爸突然道歉的這一刻,他眼眶又紅起來,舍不得爸爸走。
你們這些大人真是過分,為什麼要這樣?
要是我愛的所有人,永遠都能開開心心地住在一起……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