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懷帶著法器回了家,沒人問他是怎麼輕輕鬆鬆地弄到手的——因為他回來後倒頭就睡,一天一夜過去了,他才暈暈乎乎地起了床,拐個彎去自家庭院中的熱泉池中泡了個澡。
雪宗不在,他就是家主,柳氏是不敢過問的。
泡澡時,他才聽老翁說了一件事——諸氏小郎連同其他的那幾個圍著雲錯打轉的少年郎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這幾天統統閉門不出,連尋仙閣都不去了。
諸擎蒼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拐彎抹角地問到了雪家頭上,可雪懷睡著沒醒,雪何和柳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統統沒轍。又因為雪懷提前打過了招呼,他又不敢去問雪宗,最後隻能乾瞪眼。
雪懷把自己泡在溫泉裡,懶洋洋地聽老翁講了一遍經過,道:“沒什麼大問題,您彆擔心,法器在我房中,勞煩您送去深花台,等我父親回來直接給他就好了。”
老翁狐疑地看著他,還是照做了,沒再問他彆的。
沒過一會兒,雪何也過來了,原樣問了一遍怎麼回事。他睜著他那雙秀氣溫潤的大眼睛,擔心地看著他:“哥,你沒事嗎?下次出去不要喝那麼多酒了,我聽外麵的人說你和諸公子、雲公子他們對上來了,是真的嗎?”
雪懷隨手招呼院中的鳥兒給自己叼來一顆甜果,慢慢地剝皮丟到岸上,再由小鳥把皮吃掉。他道:“對上了又怎的?他們搶我們家的東西,我上門拿回來而已。”
雪何咬著嘴唇看了他一會兒,畏畏縮縮地開口道:“可是雲公子他們……”
“惹不得,我知道。”雪懷語氣很淡,他想了想,“好像我確實過分了點,會不會把那群孩子鬨得自閉了?”
雪何嚇了一跳:“哥!你到底乾了什麼?”
“隻是把他們放倒了綁在柱子上而已,順手再給他們畫了點妝。”
繩子是結實有力的捆仙鎖,單靠那些少年自己的力量大約掙脫不了。烏龜也是畫的最正宗的小烏龜,和他爹的小水缸裡養的一模一樣。
保管氣死他們。
然而,最有意思的是雲錯。
他沒被他的琴音禍亂心智,找他討來畫後反而繼續裝著睡著了。
要說他沒辦法從捆仙鎖裡逃出來,再把夥伴們弄出來,雪懷是不信的。顯然,雲錯隻是沒那樣做,最後八成是守在尋仙閣底下的諸家發現的這堆東倒西歪的混小子,出了個大醜。
他們多半還沒察覺到他們當中出了個叛徒。
雪懷道:“你說的有道理,似乎是有點過了。往後父親與諸伯父那裡也不好說,我寫幾封道歉信過去……”
他又召來房中的饕餮鬼,單手掐著它的脖子,逼迫它吐出了前幾天他裁完沒用上的雪浪紙,隨筆寫上:“恩怨兩消,願賭服輸。雪懷行事仍欠妥當,惟願真有一日,呼朋喚友,醉飲長歌。”
雪何在他旁邊,看著他寫完。
雪懷寫完後遞給他,道:“小弟,你幫我去送罷。青鳥跟我鬨了脾氣,不願幫我送信,我宿醉未消,身上懶,不想動。”
雪何彎起眼睛對他笑:“肯定是哥哥你把人家青鳥嚇到了。”
他接過來,將這道歉信好好收到懷中,又叮囑了一遍雪懷好好吃飯,又乖又溫軟的模樣,簡直是三好弟弟的模板。
雪懷看著他走遠,微微一笑。
他從水中起身,隨便披了件袍子走進房中。剛進門,他便彎腰把流著口水、眼光發直的饕餮鬼丟到一邊,“咚”的一聲後,在原地一把拎出被壓扁的青鳥。
青鳥痛哭流涕:“我不是據說在跟您鬨脾氣嗎!雪少主,您把我烤了吧!我不要再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上次的事先原諒你,想不被我烤,去盯住雪何手裡的那幾封信,去向如何你不用管,最終來告訴我就行。”雪懷輕輕摸了摸它的毛,覺得自己很溫柔,“乖。”
青鳥抽抽搭搭地飛走了。
*
三天後,麻煩找上了門來。
雪宗人還在仙洲沒回來,可其他幾位少年的家長都把這事告訴了他。沒見血,人沒事,隻是被綁起來畫了幾隻烏龜,除了有些丟臉——據說原話是“奇恥大辱”,之外沒有彆的傷害。
雪宗這位當家長的大大咧咧地表示了同情和撫恤,“大度”地替這些家長表示:“哎!不就是年輕人間打打鬨鬨嗎!這些孩子都很堅強的,實在不成,我們雪懷也讓他們綁回來,再畫回來,實在不成還能加上一個雪何,都給你們畫,我們雪家孩子就是多。”
眾家長:“……”
眼看著跟大流氓是說不通道理了,溫文爾雅的家長同誌們盯上了雪懷這個小流氓。
雪懷一一接見,認真地聽取了他們的抱怨和疑問,而後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再三道歉。
雪宗長得有點隨意,但雪懷繼承了他母親的好相貌,彆人沒想到傳說中飛揚跋扈的雪家少主是這樣一個漂亮溫雅的小郎,還溫聲細語地跟他們說話,那點兒心疼自家兒子的心思幾乎都要被策反了。
當他們了解了搶法器一事的來龍去脈,回去還要指著自家崽子罵:“本來就是彆人的東西,跟出去搶什麼槍?人家那麼好的孩子,不是被你們先欺負了,會這樣還手嗎?被人畫成這樣活該,早日送你們去拜師修行的好,正正心性。”
雪懷一夜之間變成了仙洲家長們人人稱讚的“好孩子”,這事讓他也有點措手不及——仇恨一下子就拉得有點大。
果不其然,三天後,那群紈絝少年重整旗鼓,把他堵在了去深花台的路上,誓要找他討個說法。
其實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被欺負了欺負回來,雪懷做得一點都沒錯。
但這幫小子連帶著雪懷本人,都是流氓的想法:
搶了就是搶了,憑本事搶回來,是大家說好的,還一起立了字據。你雪懷搶回來後還把人綁了起來,叫他們在人前出儘了醜,這就是背信棄義。大家說好了一起當流氓,你卻突然考上了天官,就是這個道理。
這天他們來找他,雲錯帶頭,卻不說話,隻是抱著一把長劍,靠在牆邊看著他笑。
他們兩人有彼此的小秘密,誰也不能說。
那一天,他一開始就知道他要用琴來贏得這場賭局,看穿了他心思似的,曉得他當這是少年間的小打小鬨,並未認真。
說白了,這場法器引起的紛爭,隻有雪懷和雲錯兩個人沒有當真。
雲錯那種態度……就好像是某種難言的縱容和寵溺,像兄長對弟弟,或是其他的什麼。但在他其他的地方又分外執著,比如他仍然記著他拿花煙騙人的仇。
雪懷有點不爽:不提上輩子的事,他本身就比雲錯大幾個月,這輩子他也不再是他的左護法,實在輪不到他雲錯拿這種眼神來看他。
他爹都不敢這麼看他的!
雲錯把他家的那隻呆瓜貓也帶來了,銀灰色的貓,絨毛柔軟。它天生沒有靈根,不能開口說話,和凡間的貓沒什麼區彆,但雲錯慣得它無法無天,動輒就敢爬人頭頂。
現在這貓蹲在他肩頭,伸長脖子衝雪懷喵喵叫了幾聲,眼神中充滿了好奇。
*
雪懷移開視線,並不看他們,而是將自己懷中的圖譜收好放入袖中。
這裡離種了萬花的深花台不遠,路越往深裡走,越見滿眼風致。一陣風來,便抖落滿身花香。他背著書囊,好似一個最乖巧不過的學生。
“雪公子,我們來要個說法。上回你沒帶武器,我們便說用我們的辦法,但你後來戲耍玩弄於我們,又是什麼意思?”這次少年們有了進步,沒隻顧著看他,而是氣勢洶洶地發問。
雪懷友好地笑了笑:“我玩得過火了,抱歉。”
顯然,他這個理由並不能服眾。除了雲錯以外,其他人顯然都被他這輕描淡寫的態度給激怒了:“我還當你是個有擔當的好兒郎,結果隻會背地裡使這些陰招!敢不敢打一場,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