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1 / 2)

雲錯告訴雪懷,這個山洞名叫沉心洞,是整個魔界都罕有的封印地。彆人說這裡是埋葬刑天的地方,自生克殺陰戾之氣,所有的法術在這裡都會受到強烈的壓製,用作沉靜氣息、修為突破的地方最合適。

但也因為這個原因,從古至今在這裡走火入魔的人不計其數,魍魎橫行,越發陰森。雲錯這次也的確是走岔了氣息,要是沒有雪懷闖進來,恐怕會在這裡斷氣。

雪懷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功法走岔。他沒告訴雲錯的是,他自己也差點神識走岔,因為雲錯的幻景中心好巧不巧都和上輩子的事情有關,險些把他也帶歪了。

他想一想,也很快明白了:白鳳雪原是雲錯在魔界的故裡,當年魔界起事聲討雲錯的身份,故而才派他出去平息事端,雲錯對這個地方有著某種執念。而尋仙閣,則是雲錯來了仙洲之後去過最多次的地方。

仙魔的兩重身份從來都是雲錯無法避開的業障,這應當就是雲錯的心魔了。

他從進來前看見的抽花煙的女子像,也證實了這一點。

那個魔界女子深愛著當今帝尊,為了愛情放棄了魔族公主的身份,以一人之力把雲錯帶到仙洲撫養大,希望著他有朝一日能被父親承認。

然而,仙魔本就殊途,雲錯有著仙和魔的根骨,魔的眼睛,很難在這片土地上找到自由與安樂。她嚴厲地教養他,又因為他陰戾沉悶的性子覺得失望,動輒打罵,最後自己染上了吸食魔藥的毛病,在一個雪夜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那個時候雲錯已經十歲,他仍然無法完全融入仙界,卻又再也回不了魔界,隻能在兩個世界的邊緣遊走,仿佛一個被人遺忘的鬼魂。

十一歲,帝尊想起來有他們這個兒子,開始拜托各路仙家照拂他,並且有意鍛煉他。雲錯從此得了個“少仙主”的尊號,但他仍未能融入這個繁雜的仙界,反而一天比一天孤高沉默。

他從不要父親那邊人送來的錢,他母親給他留下的一切足以讓他衣食無憂,宅邸的深門日複一日地關著,仿佛就要如此衰朽下去。

十三歲,帝尊出巡九仙洲,九十九隻鳳凰驅動的金鑾聖駕就如同太陽那樣奪目,翱翔在九天之上。雲錯淡漠地站在遠處,袖手旁觀,那一刹那,他心底生出了一種悄無聲息的、燃燒般的渴望。

他也要到那個位置上。

他不要那個人送給他,他要自己把它拿回來。

那或許是比仇恨更深重的一種渴求。雪懷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唯一的感覺就是雲錯此人,仿佛欲壑難填一般,窮兵黷武也要跨越十七洲仙魔妖鬼,將所有東西握在手上,但當他真正將其掌握在手中之後,他又會仿佛玩厭了玩具的孩子一樣,提不起興致。

一個不美麗的世界,雪懷始終想不明白,他為何那樣執意地要掌控它。

對雲錯而言,這是一片昏沉的、難以看清的天地。

就像魔界之於雪懷,他看不清,故而無處下腳。

*

天已經很暗了。

那種血色的霧氣依然在彌漫,隨著黑夜的深入越發濃重。

雪懷現在彆說是踏出山洞,他隻要離開雲錯製造出的這個幻境中心,立刻就如同進入了完全的黑暗中一樣,連方向在哪裡都找不到了。

他裹著雲錯的外袍——雲錯在他的毆打之下主動上交的,問道:“我們天明後再下去嗎?”

雲錯說:“趁早下去的好,你上回被陰靈魘住了,氣脈虛浮,在這裡呆得越久,你越危險。”

雪懷難得有點遲疑:“可我看不清魔界的路。”

雲錯溫聲道:“我背你下去,雪懷。”

雪懷:“……”

雖然理智告訴他這的確是不二選擇,但他怎麼像怎麼覺得怪異。

他覺得自己大概也有病,眼前這個人強行抱過他兩次,嚇過他兩三次,還有這次差點把他衣服扒了,他卻還要相信這個人的話。

雲錯卻沒有多說,他過來在他麵前蹲下,催促道:“走吧,你身體撐不住的。”

雪懷隻得爬上他的背。

雲錯的背很堅實,聽說魔族人生長比仙界要快,或許是這個原因,他的體格不像是少年人,反而近似於成年人,挺括、硬朗,帶著鋒利的英氣與俊美。

他背著雪懷,雪懷肩頭趴著小灰貓,兩人一貓就這樣在雪懷認為的一片黑暗中慢慢地走下去。

他銀白色的頭發在這方麵黑暗的天地中是如此亮眼,像是泛著微光一樣。

雪懷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問道:“你的頭發,為什麼是白色的?”

雲錯腳步不停,怕他滑下來,於是緊了緊托著他雙腿的手臂:“我是半魔,雪懷。白發紅眸是魔界人的特點。是不是不好看?”

雪懷道:“也還好,我問的不是這個。你隻有半魔的體質罷,按道理來說以前應該是黑色的頭發,怎麼會這麼快就引發了魔族血統反噬呢?”

一個猜測在腦海中成形,雪懷輕聲問:“你……入過魔嗎?”

這個問題他很早就想問了。

他如今是銀丹修為,在這封禁之地半點法力都使不出來,充其量隻能彙聚靈根,勉強把山洞砸出個窟窿來,而雲錯卻能在裡麵施展幻景,進行精神力消耗極大的觀心修行。

這需要金丹,甚至金丹以上的修為,深不可測。

這輩子的雲錯才十七不到,除了入過魔,沒有理由來解釋這件事。

雲錯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而後道:“是的。”

又很快補充一句:“隻修到魔道一重,然後沒有繼續了。當時是意外入了魔,也沒辦法掰正了。你……你不用怕。”

雪懷好奇,順便問了一嘴:“意外?入魔還能意外的?”

“嗯,當時有個對我很重要的人走了。”雲錯淡淡地道,“現在不提也罷。”

雪懷便安靜下來。

*

兩個人繼續往下走。雪懷看不清東西,方位感也迷失了,隻隱約覺得他們總是在向下,也不知道走完了那危險的天梯沒有。

失重感太強,黑暗和冰冷的氣息總像是不斷提醒著他重複死去當天的事情,雪懷一聲不吭地埋在雲錯背上,身體僵硬。

“雪懷?”

雲錯也察覺到不對勁。他停下來,輕輕碰了碰雪懷的指尖,發覺他已經滿手冷汗。

雪懷勉強道:“我沒事,不用管我,我有點不太習慣……這種又冷又黑的環境。”

雲錯沒說什麼,又背著他走了一段路,後來仿佛是到了平坦些的地方,他將雪懷放了下來。

雪懷問:“到了嗎?”

雲錯說:“還沒有。”說完,他上前攬住雪懷的脊背,順勢就將他一把打橫抱了起來,嚴嚴實實地壓在懷裡,低聲道,“彆動,背著你,你背後空門大開,剛剛有幾個陰靈跟了你一路了。你是多久沒休息好,將根骨傷成這樣?”

雪懷起初想掙紮,聽了雲錯的話後又愣了愣,努力睜大眼睛,想在一片黑暗中看出些什麼東西來,可惜未曾如願。

上次他沉溺在彼岸花的環境中,被魘住了,這回來找雲錯時,用靈視也能瞥見有許多在黑暗中蹲伏的影子,似乎想要奪舍他的身體。

他想了想,知道是為什麼了。

大概是他重生不久,魂魄剛剛歸體,根元當然不穩固,所以會被這些東西盯上。他根本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往後得找大夫開些鎮魂的藥。

他低聲道:“我會注意休息的。”

雲錯道:“我那裡有一點藥,以前我入魔後鎮魂吃剩下的,還能用,出去後我給你吧。”

雪懷道:“……嗯。”

雲錯說:“雪懷,你聰明,藥方你記著,麒麟甲五片,如意草二錢,空青二錢,地魂花一錢,彼岸花、白練果、鎮魂瓜各一枚,熬煮兩個時辰,待湯汁熬乾,內服外敷,知道嗎?”

雪懷輕聲問:“真的是你入魔後吃剩下的,不是特意買給我的?”

他安安穩穩地躺在他臂彎裡,攀附著他的肩膀,平日裡清冷叛逆的樣子都收斂了,乖巧和順得不像話。

這樣的他很溫和,是彆人從未窺見的一麵,不知他是從什麼時候習得的。

能讓人心跳漏掉一拍,就跟他笑起來一樣,燈火明滅,晃蕩出一溜兒叫人慌亂的光影,恰如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