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1 / 2)

雪懷決定放長線, 釣大魚。

第二天, 仙洲已經開始刮起風來, 隱隱有風雨飄搖之勢。

這邊靠近南邊, 和他們土生土長的原來仙洲不一樣,一年四季溫暖如春, 無雨無雪無霧, 隻有風,溫暖乾燥。幾位仙山的山主定期會布雨升霧, 在九百處仙湖上方造出巨大的布雨法陣。

這個法陣消耗巨大, 持續時間也長,最盛的時候能以狂風催著朽木的氣勢洗濯天地,風清雲舒。慕容仙門也因此會給弟子們放兩三天的假。有人會趁著這個時候回家探親, 平日裡喧囂鬨騰的學堂中都漸漸沒有人了。

雪懷自然是不會回去的。

雪宗仍然在外地辦事, 家中隻剩一個雪何。再說了,離他們的春休假期也不遠, 他並沒有那麼急著回去。

他聽了仙門敲響的鐘聲, 悠遠蒼涼, 知道晚些會下雨, 卻不知道何時會下。

他昨日折返回去將那五十個金瓜子拿了回來, 也沒有留字條,晚飯乾脆就沒吃。四日的養胃小菜吃下來, 他的脾胃沒有前幾天那麼難受了, 雪懷吃了半個蟠桃, 就當用完了晚飯。

他去了他修煉的那個山洞的上邊, 那是一處梨花盛開的山坡,草木蔥鬱,地勢高闊,放眼能望見半邊天和半邊水,躺下來時,衣裳底下就是柔軟乾燥的花木,猛一看像是無邊無垠的雪。

清香十裡。

雪懷靠著一株梨花樹坐下,歪斜著捧出一本書來,閒閒地看。天邊開始翻湧黑色的雲流,涼氣掃過來,吹動他的頭發。

但他仍然沒有走的意思。看了一眼遠處升騰的橫波,他伸了個懶腰,居然就地躺下了。

涼風習習,樹上偶爾有花瓣會被吹落,帶著將臨的濕氣,一同吹散他烏黑的發。

雲錯撐著傘過來找他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樹下的少年仿佛不是躺在那裡,而是自花與泥土的深處生長出來,能夠隨風搖曳。

看見他的那一刹那,周圍的喧囂聲都好像遠去了,風靜下來,間或傳來一兩聲遠處人的叫喊:“快下雨了,快回去。”卻顯得這邊更加安靜起來,靜得……能聽見眼前人安穩呼吸的聲音,比梨花更加柔軟甜美。

雲錯半跪下來,將手中的傘輕輕放下。風緊跟著起來,這是一陣勁風,頭頂巨大的梨花樹冠沙沙作響,吹散更多花瓣。

恰好就有那麼一片花瓣,落在了雪懷眉間,然後順著漂亮的弧度往下滑,擦過他的眉眼。

雲錯愣愣地看著這片花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拂掉那片花瓣——

因為它不驚動雪懷,故而他嫉妒它。雪懷把這些花納入他認可的一部分,縱容它們,親近它們,卻總是不肯以這種坦然的姿態。

他已經忘了自己來這裡為何,想要說的話為何,也忘了這一方柔軟的蔭蔽之外湧動的雲和雨。指尖觸及之處勾起了難以言喻的戰栗感,那感覺正如十幾天前,他將他堵在萬花盛開的幽深巷子裡,指尖撚著一抹桃色,擦出他眼下那粒紅色的淚痣。

像那個一廂情願的吻,帶著甘甜的茶香。

像眩暈之時天地翻轉著撲向自己,而非自己直直墜落下去,像溺在水滴的人被高遠深空拋棄,而非自己背離光明……像他,迎著花裡長出的少年低下頭,不是他緊繃的理智所驅使,是眼前人在命令他。

而後他的少年人睫毛顫動,睜開了眼。

烏黑明淨的眸中照出一個惘然失措的影子,風移影動,暗香浮去,接近靜止的時間隨著眼前人一並活了起來,連風裡都帶上了那麼一些輕快的促狹。

“果然是你。”

兩個人離得太近,雲錯一低頭便要吻到他的距離。雪懷開口時,那溫熱香甜的氣息幾乎要擦著他的嘴唇過去。

他觸電一般地,急急忙忙地起身後退一步。細密的雨水敲打在地麵上,他這才發現雨已經下了起來。

雨勢不小。

他愣了半晌,低聲道:“我來給你送傘,你快回去吧。”

雪懷拿著傘站起來,拂去肩頭的落花,就那樣抬頭看著他,眉心蹙起。

雲錯被他看得束手束腳起來,跟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

兩邊一對望即知,一個放線釣魚,一個偷偷摸摸,這幾天的事情雙方都門兒清了。雲錯完全沒有被逮到的準備——他還不知道自己在每日準備的食材上漏了破綻。

雲錯低聲道:“……對不起,我這就走。”

他站得離梨樹遠了些,細密的雨水從樹梢墜成線,慢慢地浸濕他的衣衫。玄色的長衫過水後變得沉黑透亮,在天青雨幕中晦暗不清。

雪懷身上也沾了些雨水。門中藥修的衣裳一向是暗青色的,他穿起來襯得膚色越發白皙,頭發烏黑,過了水後透出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美來。

他拎起雨傘撐開,幾步走出去,拽住了雲錯:“這幾日仙門布雨,周邊五湖四海都封住了去路,連青鳥都過來不得,你要走到哪裡去?”

雲錯衣袖被他拉扯著,他陰戾的眉眼中也浮現出一絲詫異之色:“沒關係,我能出去。”

雪懷覺得他根本在瞎說:“就這個布雨的陣勢,少說元丹以上修為才能出去,就算你以前入過魔,也不能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你先跟我回去。”

雲錯的眼睛亮了起來:“你要帶我去你住的地方嗎?”

這小子想得倒是很美。

雪懷瞥了他一眼:“你就在我修煉的山洞呆著,一會兒我讓小饕給你送被褥衣裳過來。”

小饕是他給饕餮鬼起的名字。

“哦。”雲錯老老實實地應了聲,好像還有點失望。

山洞不遠,但路已經變得不好走了起來。雪懷過來時走的是這上頭的一條小路,現下已經被雨水衝刷得泥濘不堪,難以走動。

他們便從青石板路造成的山道上下去。

這種布雨的法術並不似尋常的雨,它帶著穿透與滲入的特性,能透過任何結界。要避雨,法術不頂用,反而隻能用最普通的雨傘。

他們隻有一把傘。雪懷舉了一會兒後,見到雲錯停下來,眼神往傘麵上望了望,又看了看他,道:“我來打傘。”

雪懷道:“沒關係,你是客。”

雲錯欲言又止。

雪懷又走了幾步,看見雲錯腳步總是慢了一步,這才反應過來:因為自己身量不及雲錯高,故而他平日裡習慣的撐傘高度其實是會擋住雲錯的視線的。

他把傘柄往雲錯手裡一塞,也覺得有點尷尬:“那你來撐傘好了。”

兩個人又走了一會兒。

雪懷說:“不用往我這邊偏了,傘夠大,我這邊淋不到的。”

雲錯又“嗯”了一聲,但過一會兒後又不知不覺得往雪懷這邊偏。

雪懷決定不再和他多費口舌——這人根本就是個傻的。

好不容易走到了山洞,兩人都是一身的水。雪懷用了個小法術給自己慢慢烘著,雲錯則生了一堆火,問他:“你今晚吃什麼?”

雪懷說:“我吃過了,你不用管我。等幾天後雨停了,我就讓人送你回去。”

雲錯看了他一會兒,找了個地方坐下去,聲音悶悶的:“你說過以後不會躲我的,雪懷。”

他寬了外袍晾在火上烘,裡衣的衣襟也散開,尚未乾透的水珠掛在他堅實有力的脊背和胸膛上,在暖黃的光下顯得俊秀挺括。

雪懷啞然失笑:“我不是躲……我的意思是,雲公子,你是少仙主,本來就很忙了,跟著我到這裡來算什麼事呢?”

雲錯說:“青鳥每天都會過來,事情我轉達處理,沒有耽誤。”

雪懷說:“可是這幾天青鳥進不來也出不去,你手裡的事也會積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