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1 / 2)

雪懷把自己泡在溫泉裡, 懶洋洋地聽老翁講了一遍經過, 道:“沒什麼大問題, 您彆擔心,法器在我房中, 勞煩您送去深花台, 等我父親回來直接給他就好了。”

老翁狐疑地看著他, 還是照做了, 沒再問他彆的。

沒過一會兒,雪何也過來了,原樣問了一遍怎麼回事。他睜著他那雙秀氣溫潤的大眼睛, 擔心地看著他:“哥,你沒事嗎?下次出去不要喝那麼多酒了, 我聽外麵的人說你和諸公子、雲公子他們對上來了, 是真的嗎?”

雪懷隨手招呼院中的鳥兒給自己叼來一顆甜果,慢慢地剝皮丟到岸上,再由小鳥把皮吃掉。他道:“對上了又怎的?他們搶我們家的東西,我上門拿回來而已。”

雪何咬著嘴唇看了他一會兒, 畏畏縮縮地開口道:“可是雲公子他們……”

“惹不得, 我知道。”雪懷語氣很淡, 他想了想,“好像我確實過分了點,會不會把那群孩子鬨得自閉了?”

雪何嚇了一跳:“哥!你到底乾了什麼?”

“隻是把他們放倒了綁在柱子上而已, 順手再給他們畫了點妝。”

繩子是結實有力的捆仙鎖, 單靠那些少年自己的力量大約掙脫不了。烏龜也是畫的最正宗的小烏龜, 和他爹的小水缸裡養的一模一樣。

保管氣死他們。

然而,最有意思的是雲錯。

他沒被他的琴音禍亂心智,找他討來畫後反而繼續裝著睡著了。

要說他沒辦法從捆仙鎖裡逃出來,再把夥伴們弄出來,雪懷是不信的。顯然,雲錯隻是沒那樣做,最後八成是守在尋仙閣底下的諸家發現的這堆東倒西歪的混小子,出了個大醜。

他們多半還沒察覺到他們當中出了個叛徒。

雪懷道:“你說的有道理,似乎是有點過了。往後父親與諸伯父那裡也不好說,我寫幾封道歉信過去……”

他又召來房中的饕餮鬼,單手掐著它的脖子,逼迫它吐出了前幾天他裁完沒用上的雪浪紙,隨筆寫上:“恩怨兩消,願賭服輸。雪懷行事仍欠妥當,惟願真有一日,呼朋喚友,醉飲長歌。”

雪何在他旁邊,看著他寫完。

雪懷寫完後遞給他,道:“小弟,你幫我去送罷。青鳥跟我鬨了脾氣,不願幫我送信,我宿醉未消,身上懶,不想動。”

雪何彎起眼睛對他笑:“肯定是哥哥你把人家青鳥嚇到了。”

他接過來,將這道歉信好好收到懷中,又叮囑了一遍雪懷好好吃飯,又乖又溫軟的模樣,簡直是三好弟弟的模板。

雪懷看著他走遠,微微一笑。

他從水中起身,隨便披了件袍子走進房中。剛進門,他便彎腰把流著口水、眼光發直的饕餮鬼丟到一邊,“咚”的一聲後,在原地一把拎出被壓扁的青鳥。

青鳥痛哭流涕:“我不是據說在跟您鬨脾氣嗎!雪少主,您把我烤了吧!我不要再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上次的事先原諒你,想不被我烤,去盯住雪何手裡的那幾封信,去向如何你不用管,最終來告訴我就行。”雪懷輕輕摸了摸它的毛,覺得自己很溫柔,“乖。”

青鳥抽抽搭搭地飛走了。

*

三天後,麻煩找上了門來。

雪宗人還在仙洲沒回來,可其他幾位少年的家長都把這事告訴了他。沒見血,人沒事,隻是被綁起來畫了幾隻烏龜,除了有些丟臉——據說原話是“奇恥大辱”,之外沒有彆的傷害。

雪宗這位當家長的大大咧咧地表示了同情和撫恤,“大度”地替這些家長表示:“哎!不就是年輕人間打打鬨鬨嗎!這些孩子都很堅強的,實在不成,我們雪懷也讓他們綁回來,再畫回來,實在不成還能加上一個雪何,都給你們畫,我們雪家孩子就是多。”

眾家長:“……”

眼看著跟大流氓是說不通道理了,溫文爾雅的家長同誌們盯上了雪懷這個小流氓。

雪懷一一接見,認真地聽取了他們的抱怨和疑問,而後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再三道歉。

雪宗長得有點隨意,但雪懷繼承了他母親的好相貌,彆人沒想到傳說中飛揚跋扈的雪家少主是這樣一個漂亮溫雅的小郎,還溫聲細語地跟他們說話,那點兒心疼自家兒子的心思幾乎都要被策反了。

當他們了解了搶法器一事的來龍去脈,回去還要指著自家崽子罵:“本來就是彆人的東西,跟出去搶什麼槍?人家那麼好的孩子,不是被你們先欺負了,會這樣還手嗎?被人畫成這樣活該,早日送你們去拜師修行的好,正正心性。”

雪懷一夜之間變成了仙洲家長們人人稱讚的“好孩子”,這事讓他也有點措手不及——仇恨一下子就拉得有點大。

果不其然,三天後,那群紈絝少年重整旗鼓,把他堵在了去深花台的路上,誓要找他討個說法。

其實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被欺負了欺負回來,雪懷做得一點都沒錯。

但這幫小子連帶著雪懷本人,都是流氓的想法:

搶了就是搶了,憑本事搶回來,是大家說好的,還一起立了字據。你雪懷搶回來後還把人綁了起來,叫他們在人前出儘了醜,這就是背信棄義。大家說好了一起當流氓,你卻突然考上了天官,就是這個道理。

這天他們來找他,雲錯帶頭,卻不說話,隻是抱著一把長劍,靠在牆邊看著他笑。

他們兩人有彼此的小秘密,誰也不能說。

那一天,他一開始就知道他要用琴來贏得這場賭局,看穿了他心思似的,曉得他當這是少年間的小打小鬨,並未認真。

說白了,這場法器引起的紛爭,隻有雪懷和雲錯兩個人沒有當真。

雲錯那種態度……就好像是某種難言的縱容和寵溺,像兄長對弟弟,或是其他的什麼。但在他其他的地方又分外執著,比如他仍然記著他拿花煙騙人的仇。

雪懷有點不爽:不提上輩子的事,他本身就比雲錯大幾個月,這輩子他也不再是他的左護法,實在輪不到他雲錯拿這種眼神來看他。

他爹都不敢這麼看他的!

雲錯把他家的那隻呆瓜貓也帶來了,銀灰色的貓,絨毛柔軟。它天生沒有靈根,不能開口說話,和凡間的貓沒什麼區彆,但雲錯慣得它無法無天,動輒就敢爬人頭頂。

現在這貓蹲在他肩頭,伸長脖子衝雪懷喵喵叫了幾聲,眼神中充滿了好奇。

*

雪懷移開視線,並不看他們,而是將自己懷中的圖譜收好放入袖中。

這裡離種了萬花的深花台不遠,路越往深裡走,越見滿眼風致。一陣風來,便抖落滿身花香。他背著書囊,好似一個最乖巧不過的學生。

“雪公子,我們來要個說法。上回你沒帶武器,我們便說用我們的辦法,但你後來戲耍玩弄於我們,又是什麼意思?”這次少年們有了進步,沒隻顧著看他,而是氣勢洶洶地發問。

雪懷友好地笑了笑:“我玩得過火了,抱歉。”

顯然,他這個理由並不能服眾。除了雲錯以外,其他人顯然都被他這輕描淡寫的態度給激怒了:“我還當你是個有擔當的好兒郎,結果隻會背地裡使這些陰招!敢不敢打一場,你說話!”

雪懷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非要死纏爛打不放麼?道歉信都寫了,原來你們也不過是沒有容人雅量的匹夫而已。打就打,我不出手,你們能碰到我半片衣角,就算我輸。”

“什麼道歉信?你放屁,敢瞧不起人是不是?”他這話一出,直接把本來就憋著怒氣的少年人們引爆了,一個個都紅了眼,衝上來就要揍人。

偏偏雪懷眉眼輕佻,很認真地道:“一個一個來?不如一起上吧,我省些時間。”

這仇恨拉得太徹底,難為這些平日裡半點委屈都沒受過的小少爺們居然當真按捺住了心性,推出了一個拿著長鞭的少年人跟他打。

雪懷不動聲色,帶著人尋了個開闊地方,倒也認認真真擺好了陣勢。

腰背筆挺,像一株白玉小樹那樣的往那裡一站,左手握著右手手腕,交疊背在背後,不動如風。

“姓雪的,小爺今日不在你這張臉上添點花——”一鞭子甩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劃破空氣,迎麵衝來。

雪懷輕輕避過,像一片輕柔的羽毛。

他歪頭笑道:“就怎的?”

他母親是風羽族,天生輕盈敏捷,過世之前,雪懷跟著她踩雲上梅花樁,最後能在初春的樹梢頭往來躲避春風和陽光,而不抖落一片樹葉。

彆說他現在有銀丹期的修為,就算沒有,憑他十六歲時的身法,的的確確是難以讓人碰到的。

那銀鞭如同發狠的靈蛇,左突右衝卻不得其門而入,舞鞭的少年越來越急,也越來越沒有章法,到最後看得他的同伴都急了起來,雪懷卻仍然氣定神閒。片刻後,他見到這少年已經急紅了眼,趁著一個錯身便伸手夾住了那鞭尾,順著自己的方向一扯,那少年措手不及,武器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落入了雪懷手中。

雪懷再次建議道:“一起上吧?”

“你放屁!”

於是又打成一團。

雲錯自始至終沒有動,隻是抱著他的長劍靠在牆邊,麵帶微笑看著雪懷。銀貓在他肩頭蹲得不耐煩,看見麵前一群人動來動去的好玩,雪懷動得多,尤其好玩,於是湊近了想要蹭蹭他的腳。

雪懷便又要躲著人,又要躲著這隻貓。他很快開始嫌煩,一個接一個地卸了這些少年的兵器,隨手往樹上拋,刀劍一把接一把地深深釘入了樹乾中,咚咚抖落一地的浮花。

他問:“還打嗎?你們沒有人了。”

少年們麵麵相覷,都把目光投向雲錯。

他們是不敢叫雲錯出手的。他們平時依附雲錯,向來都是雲錯做什麼,他們便跟著去做,但雪懷這件事上,並不是雲錯本意如此——起初隻是雲錯追著雪懷出去,後麵的事情他們也不知道而已。

論到私仇,那是諸星的事。雲錯自始至終跟過來,卻自始至終旁觀,誰也說不清他在想什麼。

有一個心大的試探著叫板道:“誰說沒有?雪公子,你是真沒聽說過雲少仙主的名字還是假沒聽過?”

雪懷抿抿嘴,不說話。

他是想說沒聽過的,但他瞥見了雲錯遞過來的目光,非常識趣地閉了嘴。

凶巴巴的還記仇,上輩子坑走了他的大半人生,誰要聽說過他?

在眾人的注視下,雲錯起身,一言不發地來到雪懷麵前。

他靠得很近,呼吸可聞。

“要打嗎?”雲錯問,“雪小公子。”後麵那四個字他說得很輕,仿佛挾裹著點笑意。

雪懷搖頭:“不打了,你們若真是咽不下這口氣,將我綁起來照樣畫幾筆就是了。我發的道歉信,你們沒收到麼?”

他仍然是這幅清淡溫和的樣子。

在場的少年們都遲疑了,想起了開打之前雪懷說的那句話,懷疑道:“你真寫了?不會是來誆我們的罷?”

雪懷站立不動,道:“你們將滿城的青鳥找來問一問便知道了,我彼時宿醉未醒,醒來便覺得這件事做得不妥當,寫了道歉信讓舍弟轉交給你們。”

他話音剛落,雲錯便伸出手在空中虛虛一握——一道紅黑色的煙塵飄散,而後化為實形,變成了一隻尖牙利嘴的血食烏鴉模樣。

諸星瞪大眼睛:“冥府信鴉!你從哪裡搞到的?”

雲錯淡淡道:“有一回路遇冥府主人,他隨手贈與我的。”

冥府的信鴉是連通陰陽兩界的信使,出口從無假話。雲錯低聲問:“你告訴他們,雪家少主是不是一個小騙子?”

雪懷:“?”

信鴉嘎嘎地笑道:“是。”

雪懷:“???”

信鴉接著道:“可是這件事他沒騙你們,給你們的道歉信現在正在饕餮鬼的肚子裡,他弟弟並未送出,而是直接丟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