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漸漸平靜下來,安靜得能聽見落雪的聲音。
他停下步子。走著神,反應也比平常慢,來不及去看來人是誰。
等到眉間帶著血色佛印的黑衣少年在自己麵前站定,堵住他去路時,他方才覺得大事不好——
雲錯居然一路追著他,追到了這裡?
雪懷警惕地看著他,往後退了一兩步。
雲錯沒有動,但這人天生陰戾克殺,彆說還有個血佛印,他單是站在那裡就已經很嚇人了,如果換了彆人被他這樣連著攔下兩次,估計魂都要被嚇飛。
可能是少仙主的青睞之喜,也可能是殺身之禍。
雲錯道:“彆怕,我看你直接衝了出來,怕你招惹上那些鬼怪,所以一路跟到了這裡。”
雪懷信他才有鬼。他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就沒見雲錯扶過貧。
雪懷看了他半晌:“我快到家了,謝謝你,你可以回去了,你的夥伴應該在等你。”
禮貌又疏離的語氣,好像在催他,你快點走,好不好?
雲錯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些什麼,可是什麼都沒說。
雪懷立刻決定敵不動我動,然而沒等他邁出步子,雲錯卻突然出聲了:“你沒穿鞋。”
雪懷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望見了自己在雪裡凍得通紅的一雙腳,藏在錦繡長衫下,連老翁都沒發現。
他剛剛思緒混亂,根本沒覺得冷。仙界向來沒有凡間那些迂腐的規矩,他素日任性灑脫慣了,也不覺得這樣不成體統,隻是雲錯的話讓他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慍怒:“我似乎沒有礙著雲公子,我這個人偏好不穿鞋。”
“為什麼?”雲錯問他。
他似乎沒聽出這是一句搪塞的話,反而認認真真地想要知道答案。
“……”雪懷對上雲錯那雙暗沉的眼睛,卡了殼。
雲錯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他忽而湊近,雪懷來不及躲,便被他一把抱起來,放在了路邊的石凳上。
懷抱很穩,動作很輕,可那個態度是強硬讓人無法拒絕的,連掙紮的空間都沒有。
少年人遠比他想的有力氣得多。雪懷聽見一句話低聲擦過自己耳畔:“彆動,我手勁大,你會疼。”
雪懷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他向來不做無用之功,故而安安生生地沒有動。
雲錯蹲下來,伸手握住他的腳踝。絨毛短靴過了一道熱氣套上來,暖洋洋的。
這式樣相當土氣,顏色也不好看,是能把雪懷最喜歡的暗青色做得醜不拉幾的那種土氣,一看即知是他的父輩流行的仙界款式。銀狼的絨毛,價格肯定不菲,唯一的優點大約隻有“實在”兩個字,須臾間就能保藏近乎於燙的熱度。
雪懷不是沒被人這麼伺候過穿鞋,但讓他覺得難以置信的是,幫他穿鞋的人居然是素日孤高傲岸的雲錯。
低著頭的模樣,認認真真地給他緊著翻開的絨毛口。少年人的聲音有些低沉:“我的你穿不了,隨手買的,若是不喜歡,回去丟了便是。”
雪懷怔住了,皺著眉製止他的動作:“你這個人,為什……”
雲錯道:“這樣就不冷了。”
他站起身來,身影頓了頓,似乎是想回頭看他,但是最終沒有,隻是淡聲道:“我走了,沒有彆的意思,順手一幫而已。現在你可以回家了。”
當初雪懷的母親算是下嫁,生下雪懷後不到十年便病逝了。慕容是大姓,也是有名的仙門世家,雪懷的外公外婆從來都沒給過雪宗好臉色,認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寶貝女兒。
但這麼一對性格執拗古板的老人,卻對雪懷相當的好。柳氏嫁進雪家後,慕容家就不再允許雪宗踏入仙門半步,雪懷卻還是時不時跑去看望老人家們,他們也疼他疼到了骨子裡。
人儘皆知,雪懷以後是要同時繼承兩個家的家業的。
他跑去告訴自己的父親:“今年我的生日宴便不辦了罷,隻是個十七歲生日,沒那麼重要。”
雪宗堅持道:“那怎麼行?年年都辦,今年突然不辦,彆人還以為我這個當爹的偏心小兒子,不管我們的小懷了。你母親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了,也會來責備我的。”
雪懷笑:“哪有人會這麼想?更何況母親最喜歡輕鬆自由了,她看見我過個生日都要講究繁文縟節,反而才會心疼。”
雪宗不置可否。
雪懷安靜地道:“我想生日那天去給娘親上個香,再去看望一下外公外婆,可以嗎?”
最終商議下來的結果,是生日宴照辦,不過隻是縮小範圍,辦成家宴。中午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就算過完了。
雪懷則找青鳥向外公外婆那邊傳了信,詢問什麼時候上門合適。
慕容氏遠在兩個仙洲之外,青鳥來回一趟要三天,剩下的時間裡,雪懷則專心致誌地畫他的圖譜。
深花台萬花盛開,冬暖如春,晝夜不分,雪懷一呆就是許久,連時間都忘記了。
老翁笑道:“少爺幾天不回家,您的玩伴天天送東西過來。”
雪懷有點疑惑:“誰?雲錯嗎?”
老翁道:“是諸家少爺,前兒送來一包月光花的種子,昨兒送來一盒龍台花糕,今兒送了一個金線穿鴛鴦的錦囊,裡頭是一首詩。”
雪懷抿嘴沒說話,雪宗這個當爹的在旁邊聽到了,笑嘻嘻地感歎道:“兒子真是長大了!這麼一看,你都十七了,是時候談個戀愛了。”
雪懷忍不住頂嘴:“我還沒及冠,急什麼?”
雪宗瞪他:“我和你娘,在你這個年齡連你都有了,你說呢?”
又過來旁敲側擊地問他:“兒啊,你是喜歡姑娘家,還是想找個誌同道合的男子?不管哪種,爹都覺得行,看你喜歡。”
雪懷憋著笑:“真沒有。等有了喜歡的人,我再來告訴您。”
雪宗方才放下心來,又警告他:“不要挑錯人啊!眼光高一點,地位勢力錢財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要對你好,不能心術不正。這個諸小少爺我看著就挺好,千萬彆理那個姓雲的小子,小小年紀一身戾氣。現在仙界義兄弟可以有千千萬萬個,道侶卻是獨一無二的,一定要謹慎小心。”
雪懷笑出了聲:“他又不喜歡我。爹,您彆替我自作多情了,趕快看著火,你手裡那把劍要熔歪了。”
不過這件小插曲卻提醒了雪懷,他想起要回家去看一看。
雪懷從小就生得好看,追求者如雲。他去浮黎宮開設的兼圓幼兒園上學時,連最烈性高傲的鳳凰族都放下身段,紛紛擠著圓滾滾、還不會化形的小身體啾啾地來找他玩。
後來再大些,回了仙洲,亦有絡繹不絕的同齡人奉上青眼。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送到家中的禮物、情信已經能夠堆成山了。老翁一般會替他簡單歸一下類,如果是物件,就原樣退回去。如果是信和錦囊,或者其他追求者花時間親手做的東西,雪懷便會回一封簡單的感謝信,和拒絕的意思一並轉達。
雪懷回了家一趟,把這些東西處理好了,又取了一些他和他父親的換洗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