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黎諄諄怔了怔神。
若不是她清楚南宮導的性格和為人,聽到這酸不溜秋的話,她甚至要以為他在吃醋了。
好在她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和定位, 往日三年都捂不熱的心, 又怎會在一朝一夕間發熱、發燙。
黎諄諄視線不避不退地迎上他的目光, 原本停住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向前邁去:“不是用淨身決清理過了身上,怎麼又回來沐浴了。”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不提張淮之如何, 隻是詢問著他提前離開,回到客棧沐浴的舉動是何原因。
南宮導垂下眸:“你沒看我, 怎麼知道我用了淨身決。”
黎諄諄最擅長從人的話語和神情中捕捉關鍵處, 她聽到那句‘你沒看我’,便大概猜到了他今日異樣的原因。
看來是張淮之掐決的時候,逼出了南宮導男人的勝負心,但她卻因為張淮之,從頭徹尾忽視了他, 沒有看他一次成功使出淨身決。
黎諄諄覺得有些好笑, 他明知她在利用張淮之,還因為這一點小事慪氣。
這般幼稚的行徑, 可不像是南宮導平日的作風。
她在浴桶旁頓住腳步,許是覺得新奇,她並沒有生出不耐煩的情緒, 抬手拿起木架上放著的銀匜, 放進浴桶混白的奶湯中舀了一瓢水。
“看不看你有什麼妨礙。”黎諄諄手指微微傾斜,那銀匜裡的湯水便似是雨柱般傾瀉而下,稀稀落落打在了他的肩頸上, “我早便知道你出類拔萃,區區一個淨身決,怎能難倒了你。”
她的嗓音又輕又軟,像極了江南女子的吳儂軟語,隨著湯水淌落滴滴答答的聲音,南宮導微微闔眼,抵在浴桶上的手臂繃緊了些。
“你還用得著我便直說。”他聲線暗了下去,啞聲道,“何須你拐彎抹角的哄我。”
這話說得是不假,黎諄諄暫時還需要用到他。書中對於張淮之怎麼救下了掌門之女,幾乎是一筆帶過,她不清楚過程,也就是說此行很可能會遇到危險。
即便她現在有張淮之保護,下山抓妖又有班十七同行,她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這些人不能時刻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邊,但南宮導可以。不管怎麼說,他始終都是她在這個修仙世界的金手指,在危難時刻能受她驅使,護她平安。
若不是南宮導暫且於她還有利用價值,她也不會耐著性子去哄他。
但黎諄諄才不會承認這些,她放下銀匜,繞到他背後,拿起一顆澡豆貼在他後頸上:“我幫你搓搓背。”
澡豆不上不下剛好卡在他頸椎兩節之間,隨著她指腹移動的方向滾動。
南宮導常年健身,不論是身體形態還是氣質都非常完美,他挺直的脊背如鬆如竹,雙肩寬厚,肌肉緊實,令人垂涎。
看著那脊背流暢入水中的肌肉線條,黎諄諄身體比腦子快了一步,手指微微攏著,在他肩胛骨上摸了一把。
這不痛不癢的觸碰,卻令南宮導軀體一顫,他下意識地側過身,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明明沒用多大力,黎諄諄卻隱約在他手臂上看到了凸起的青筋,她挑起眉梢:“怎麼了?”
南宮導懷疑她是故意的,可她偏偏露出一臉無辜的樣子,仿佛肩後那一下不過是無意間的觸碰。
他擰著眉頭,喉結滾了滾:“我自己洗,你出去。”
說著,南宮導鬆開手。隻聽見嘩啦一聲,他將整個胸膛都沒入湯水中,僅在外露出了一顆青絲飄然的後腦勺。
黎諄諄遺憾地收回目光,將手裡的澡豆拋到浴桶裡:“你的定力也不怎樣嘛。”
聽見這話,南宮導冷嗤一聲。
她果然就是故意的。
他道:“留著你那點小花招去勾搭張淮之,彆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言外之意便是,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黎諄諄笑了起來,抬手勾住他下沉的脖頸,貼在他耳垂邊,輕吐出一口氣:“勾搭你不行嗎?”
那口熱氣酥酥麻麻往耳洞裡鑽,南宮導下意識打了個顫,看在黎諄諄眼裡,她笑得更歡了。
他憤怒地將每一個字從齒間擠出:“黎、諄、諄——”
沒等到他話音落下,黎諄諄已是鬆開手,仿佛穿了疾跑鞋,一溜煙跑出了客房內。
隻聽見房門‘哐當’一聲關了上,南宮導叩在浴桶邊沿的手掌驀地收緊,感受著軀體的異變,他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
原本隻需要片刻的一個澡,硬是洗了半晌才出來。待南宮導穿好衣袍,打開房門時,黎諄諄正蹲在房門外,用兩摞秘籍當做桌子,趴在上麵畫著符紙。
他曾翻看過黎諄諄識海裡的那本書,不過由於那本書有上百萬字,各種描寫又過於狗血冗長,他隻挑選了最近在鹿鳴山寶靈閣大選前後會發生的事情看了看。
在聽到黎諄諄詢問凝元靈草時,南宮導便猜到她會為了那些懸賞,而前去冒險救回掌門之女。
想來她現在是在為救掌門之女做準備。
南宮導瞥了她一眼:“進來畫。”
黎諄諄聽見他的聲音,這才注意到他打開了門。她趴了太久,腰都直不起了,扶著房門一點點艱難地板直身體。
不知是不是蹲的時間過長,她兩條小腿也抽筋了,酸麻抽痛的感覺令她蹙起眉來,不敢動了。
他輕嗤一聲:“你笨不笨,樓下大堂便有桌椅,趴在這裡畫什麼?”
說是這樣說,南宮導卻兩步邁了過去,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現在正是用膳的時候,大堂哪裡地方讓我畫符。”黎諄諄忍不住抬手拍他,“彆動彆動,腳抽筋了。”
南宮導停住腳步,頓了一會,見她還未緩和,仍是一臉痛苦,抱著她大步進了房間。
他將她放在那扇窗下的美人榻上,蹲在她身前,抬起她的腳搭在自己膝蓋上,手指貼在她小腿膝蓋後的委中穴上輕輕揉按著。
一開始黎諄諄還喊著疼死了,揉了沒多會兒,她便不出聲了,視線落在他骨節分明,皙白修長的指上:“你還學過按摩手法?”
南宮導手上的動作輕柔,嘴上卻不饒人:“有點生活常識的人都懂。”
黎諄諄沒反駁他,她身子微微往後仰著,兩手撐在美人榻上,細風從扇窗徐徐而來,晌午時的陽光正烈,透過窗影映在她半闔的眼眸上。
細碎的光流淌在她纖長輕顫的睫羽間,淺褐色的瞳孔仿佛美麗的寶石,清透澄澈,流溢閃耀著炯炯的光芒。
南宮導抬起頭時,正對上和煦的風勾起她絲絲縷縷墜在頸間的烏絲,她神色懶淡,眯眼的樣子似是躲在牆頭上曬太陽的貓兒。
他怔了一瞬,指腹下的動作也停了停。
黎殊的臉,跟黎諄諄完全是兩種風格不同的模樣,但唯一相同的是,兩個人都有傾國之貌,美得不切真實,仿佛神明造物精致絕倫。
此時在陽光的流溢下,他晃了晃神,黎諄諄的臉似是與黎殊的麵貌漸漸重疊,而後他便在恍惚間看見了高三時候的黎諄諄。
不知是不是因為藝術細胞太過發達,她在運動方麵完全沒有天賦,自從他們開始交往,南宮導便注意到每一次體育課,每一次冬日的早間跑操,她都看起來極為辛苦。
八百米跑的及格線是四分二十秒,而她經常跑出四分五十秒的成績,不止是全班倒數,還能在全年級的倒數排上名次。
黎諄諄在大多數學科的老師麵前都是成績較為優異的好學生,隻有在體育老師麵前,她便是那扶不上牆的爛泥。
南宮導則跟她相反,他不但學習成績在年級名列第一,就連身體素質方麵也是如此,長跑,運球,跳遠,鉛球,諸如此類的項目他都能輕鬆取得好成績。
原本黎諄諄還能在體育老師的高強度訓斥中,勉強厚著臉皮混日子。直到高三剛開學的時候,剛好全市開展了‘陽光體育’這一活動,各大高校為響應號召,將每周三節的體育課提升到了五節。
並且學校要求高三學生勞逸結合,加強體育鍛煉,每個月會在周一班會那天,到學校操場進行一次體育加試。
當南宮導跑完一千米的最後一圈時,黎諄諄已經落下了那些女同學大半圈,她叉著腰,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似的,與其說是在跑步倒不如說是在走路。
南宮導跑到了她的身側,當她看到他的時候,漲紅的臉上出現一絲笑意,又很快消散,她甚至說不出話來,嗓子裡像是被刀片割了,每一口呼吸都是刺痛的。
不出意料,體育加試結束後,體育老師再一次當眾批評了黎諄諄,隻是這一次並不是在自己的班級裡,而是當著整個年級的學生。
黎諄諄沒有哭,但她的表情看起來比哭也好不到哪裡去。
第二天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南宮導在班級門口攔住了她:“你的呼吸方式不對,肺活量也太小。”
他詳細講解了該怎樣保持呼吸節奏,見她愣神,以為她還在難過,卻不想她早已經將那批評扔到了腦後。
她做賊似的左顧右盼,見樓道中四下無人,便小心翼翼地牽住他的手:“那怎麼樣才能增加肺活量?”
南宮導道:“多做有氧運動,多練練憋氣。”
黎諄諄像是就在等他的後半句,她深吸了一口氣,紅著臉緩緩道:“那你可以幫我練習憋氣嗎?”
南宮導沒明白她的意思,卻還是點頭。
接著便見黎諄諄飛快地踮起腳來,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將溫軟的唇貼上了他的嘴角。
她的動作笨拙,青澀,撞得他鼻梁有些疼。他睜著眼睛看著她,她微微闔著眼,午後的陽光被榕樹分割成細碎的光影,落在她的睫毛上。
從高二下學期快放暑假時,到高三上學期在一起半年多後,她終於鼓足勇氣吻了他。
這是黎諄諄的初吻,也是南宮導的初吻。
雪白的肌膚暈染上薄薄的晚霞,南宮導第一次仔細打量起他的早戀對象,發現她睫毛很長,嘴唇很軟。
客房門外傳來腳步聲,南宮導恍然回過神來,下意識鬆開了手,有些失措似的斂住了眉眼,垂下頭去。
像是做賊心虛。
不過來人並不是張淮之,而是前來送午膳的小二,那是方才黎諄諄估摸著他快洗完了,便提前讓小二準備的飯菜。
一共四菜一湯,兩道辣的,兩道不辣的,小二將飯菜擺在桌子上,道了句:“二位客官請慢用。”便拎著食盒退了出去。
“張淮之不回來了?”南宮導看著桌上的四道菜問道。
“咱們用過膳就要下山去了,估計這兩三日回不來。我讓班十七……就是那個粉衣服的男子幫忙安排一下張曉曉,張淮之跟著去安頓張曉曉了。”
黎諄諄腿不抽筋了,站起來走到屋外,先將那些秘籍和符紙抱了進來,而後選出幾本修煉秘籍交到南宮導手中:“你能學會淨身決,其他術法應該對你來說難度也不大,有空的時候拿去看一看。”
南宮導沒說什麼,接下秘籍放在了桌子一側。
兩人坐下後,黎諄諄將那兩道不辣的菜式移到了南宮導麵前:“就算你不餓,還是多少吃點,下了山可沒處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