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破壞遊戲規則,大塊頭沒有被沉海,而是在摔下去的那一瞬間炸成紅色煙花,殘肢血塊飛濺的到處都是。
南宮導贏了,他下意識看向黎諄諄,卻看到她正在抱著張淮之哭。
這一刻,他知道了她的淚水是假的。她其實不希望他活著,他乾乾脆脆死去才能讓張淮之永遠對她愧疚。
濕潤的液體落在臉上,他怔愣地抬手抹了一把。接著越來越多的液體迸濺下來,南宮導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原來是下雨了。
雨幕傾盆而下,澆滅了海岸邊的篝火,也澆滅了他腳下的鐵板。
南宮導其實感覺不到腳疼,但他又確確實實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絲絲抽絲剝繭的疼,不知從何處而起,漸漸朝著四肢百骸蔓延。
或許是為了演完這場戲,黎諄諄淋著雨朝著他跑來,她踏過一地蜿蜒的血水,踩上那仍有餘溫的鐵板,緊緊擁住了他。
她沙啞的哭聲混著嘈雜的雨聲傳來,他看向她哭得微微腫起的眼,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被鬆了綁,食指勾落了她眼尾的淚。
“哭得真醜。”他的嗓音磁性低啞,裹挾著言不儘的疲憊。
黎諄諄聽出他語聲間的倦意,掃了一眼他血淋淋的足下,貼在他頸旁,用著極輕的聲音問:“你知道安樂丹隻有半個時辰的效果嗎?”
南宮導:“知道。”
黎諄諄問他:“這般程度的燙傷潰爛,很快就會感染流膿,你是準備發著高燒,活活疼死在這裡?”
安樂丹隻有止痛之效,但那嚴重的灼傷真真切切給他的身體帶來了傷害。現在他是感覺不到疼痛,軀體卻已是強弩之末,不過是強撐著罷了。
雨淋在他身上,打濕他蒼白的麵容,澆得鐵板上滿是血水。南宮導輕吐出一口氣,嗓音漸漸弱了下去:“你……心疼我?”
沒等她回應,他已是身子一軟,體力不支地向前栽去。黎諄諄硬撐著接住他,張淮之急匆匆趕來,將南宮導背下了鐵板。
不知是不是因為下雨的緣故,老者叫停了遊戲,沒再將這場無止境的殺戮遊戲繼續下去。他眉眼慈祥地笑著:“辛苦諸位了,還請諸位跟隨侍者前去寢室休憩,屆時老朽會讓人送上晚膳,犒勞諸位。”
魏離定定站在原處:“妖……”他將後一個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君懷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這個問題顯得蒼白無力,遊戲的主導者顯然就是君懷,如今君懷不在場他們都如此被動,若是君懷來了,他們豈不是都要原地自爆。
魏離知道,君懷是在報複鹿鳴山上的人。
僅憑鹿鳴山掌門,還有大家族過往曾對君懷做過的事情,足以君懷將他們所有人千刀萬剮千遍百遍。
可他不能一直坐以待斃,等著那刀挨到自己脖子上再去思考怎麼活命。
老者對於魏離的提問,隻是溫和道:“待到今日召靈節結束,君懷大人自是會現身。”
召靈節結束……那也就是說,再等兩個時辰,待到夜半更時,君懷就會出現?
魏離沒再追問下去,淋著雨跟著引路的侍從穿過一片樹林,到了一處入目樸素的矮房子前。
放眼望過去,此處有一排蘑菇屋,房間的數量正正好好對應著他們幸存下來的人數,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一人一間房,請諸位客人各自在房間內歇息,不要四處走動。”
眾人被侍從“請”進了房間裡,經曆過那一場暗無硝煙的廝殺,大部分人都已是精疲力竭。
董謠在進房間前,忍不住去找張淮之說話:“淮之……”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將那個“哥”字硬生生咽了下去:“剛剛在苞米地裡……”
沒等她欲言又止地說完,張淮之將背後半是昏迷的南宮導往上掂了掂,神情冷淡道:“董前輩,你我之間還未熟絡到這般親昵稱呼的地步,今日你放了我一次,諄諄也放過你一次,你我之間已是兩不相欠。”
他想往前走,又倏忽頓住腳步:“我已和諄諄結為道侶,私下便該與女子避嫌,還望前輩體諒,往後與我保持些距離。”
董謠被說得啞口無言,她站在雨中,遙遙望著張淮之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黎諄諄不知何時走到了董謠身側,她嘴角微微揚著:“董姑娘,這場遊戲好玩嗎?”
她突然出現,嚇了董謠一激靈。董謠往後退了兩步,回憶著方才發生的種種,看著她:“你……是故意的?”
從抽到鬼簽,到好巧不巧就在遊戲結束前找到苞米地裡藏身的她,而且張淮之還藏身在她附近不遠處,將黎諄諄跟她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但……南宮導為什麼要豁出命去配合黎諄諄?
不知怎地,董謠忽而想起傍晚時,她在張淮之隔壁房間聽見的動靜,看見的畫麵。
難道那躲在帷帳裡歡愉的兩人,便是黎諄諄和南宮導?
董謠眉頭蹙了再蹙,冷著眼看黎諄諄:“我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原來是個下賤.貨……”
一邊勾著張淮之,一邊跟自己表哥苟且,這般腳踏兩隻船的女子,虧得張淮之還待她如珍寶。
黎諄諄臉上沒有一絲惱色:“你氣急敗壞的樣子,看著甚是好笑。”
她推開其中一間房門,轉身看著臉色煞白的董謠笑道:“有本事你便去淮之哥哥麵前詆毀我,看他信你,還是信我。”
城府深便是城府深,有心機便是有心機,偏董謠好不夠好,壞不夠壞,還要給自己立著善良小白花的人設。
大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指點點來增添自己的底氣。
董謠想追上來,黎諄諄卻一甩房門將董謠隔在了門外。這房門被施了咒術,進人後一關上門就拉不開了,董謠砰砰砸著房門,將拳頭都捶出了血,屋子裡卻一點動靜都聽不到。
這場雨來得突然,黎諄諄從頭至尾淋得徹底,一進屋就打了個寒顫。
屋子裡供有浴桶和熱湯,地上鋪著柔軟的動物皮毛,牆壁上鑲嵌了一排龍眼大小的夜明珠,將寢室內映得亮如白晝。
明明是溫馨的氛圍,她卻莫名覺得陰森森的,黎諄諄從儲物鐲裡取出乾淨的錦布擦了擦臉和頭發,剛坐在椅子上,便見那房門“篤篤”被敲響,而後從外向內打開。
侍從來送飯了。
他將食盒裡的飯菜擺好在桌子上,卻沒有立刻離開,抬眸看了她一眼。見她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問道:“姑娘怎麼不去沐浴更衣,可是浴桶裡的水溫涼了?”
黎諄諄搖頭。
侍從轉身要走,腳步又頓住:“你是不是在擔心你的意中人?”
她挑起眉,看著這多嘴的侍從:“他是我表哥,不是我的意中人。”
侍從道:“但他喜歡你,願意為你去死。”
黎諄諄覺得這人不一般,說話措辭也小心了些:“這世間並不隻有愛情,還有親情,友情。愛情要講緣分,還要講究先來後到。”
侍從沉默了一瞬,問:“假如遇到的是孽緣該如何?”
“人這一生不會隻遇見一段緣,一份愛,既然你說是孽緣,那總會有了斷的那一日。”
黎諄諄不習慣於跟人講大道理,好在侍從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轉身離開了房間。
她掃了一眼桌上豐盛的飯菜,一口都沒動。屋子裡沒有能計算時間的物什,窗門緊緊閉著,隻能隱約聽到屋外淅淅瀝瀝,纏綿不絕的雨聲。
黎諄諄穿著黏膩的衣裙有些難受,忍了忍,終究是忍不住褪下了濕噠噠的外裙,從儲物鐲裡拿出一套乾淨的衣裙換上。
明明寢室外還是夏夜,她卻冷得渾身打顫,恍若身置寒冬,從手指到足尖皆是冰涼發麻。
26在她連續打了六個噴嚏後,忍不住道:“諄諄,你是不是染了風寒?”
黎諄諄呼出一口氣:“這屋子有古怪。”不止是屋子有古怪,那寢室內的每一樣陳設都看起來詭異。
不過是淋了場雨,她及時擦乾了身子,又換了衣裙,怎麼可能會凍成這般模樣。
就仿佛,有意引著她去喝口湯暖暖身子,到浴桶滾燙的湯水裡泡一泡,又或是披上床榻邊置放著的狐裘大氅,裹著被褥取暖。
黎諄諄這樣一說,26也不禁打了個寒顫:“要不然,將南宮導召喚來?”
就算南宮導幫不上什麼忙,屋子裡多一個人說說話,也總比這樣自己孤身一人乾等著強。
黎諄諄沒說話,卻在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後,抬腳在地上畫了個圈。
太冷了,再等一兩個時辰,她怕是要活活在屋子裡凍死。
南宮導被傳送過來的時候,仍在半昏半醒的狀態,他重重摔在地上,好在那地麵鋪著柔軟的動物皮毛,沒再讓他傷上加傷。
便如黎諄諄先前所說,他雙足潰爛得不成樣子,足底血肉模糊且微微發黑,仿佛一塊燒焦的糊肉。
黎諄諄抬腳在他腰上輕輕踢了一腳,見他沒有動靜,她垂眸思量起來——要不要直接給他個痛快,一刀攮死他。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這個想法,畢竟此時身處在密閉空間中,若是想毀屍滅跡也不大方便。
黎諄諄在係統欄裡翻找起來,一股腦兌換了幾顆能緩和傷勢的丹藥,往南宮導嘴裡放去。
但他薄唇抿得死緊,似乎咬緊了牙關,任由她如何掰他的下頜,都撬不開他的嘴。
26提議道:“你可以試一試嘴對嘴喂藥,言情小說裡都這樣寫。”
黎諄諄有些無語:“他是嘴上安門禁了?非得我嘴對嘴才能打開?”
說著,她蹲在他身旁,手指微微彎曲,在南宮導腰上撓了兩下,他本能地皺起眉,蜷縮起身體。
黎諄諄便趁著他鬆懈的一瞬,抬手一把掐住他的雙頰兩側,逼得他唇齒輕啟,順勢將夾在指間的丹藥扔進了他嘴裡。
“這不就喂進去了。”屋子裡的水,她不敢喂給他喝,為了幫他將丹藥順下去,她掌心貼在他頸上動了動。
順著順著,指腹不慎觸到了他的喉結。黎諄諄動作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微微側首,迎著夜明珠的光,看向他的頸。
她記得他頸上有一顆淡色紅痣,不偏不倚就生在喉結旁。這顆痣生得性.感冷淡,她很久以前就想伸手摸摸看,但南宮導不讓她碰他的頸,更不讓她親吻那顆生在喉結上的紅痣。
黎諄諄手比腦子更快一步,輕輕按在了他的喉結上,那顆痣便跟著喉結滾了滾。
或許是因為感染所致的高燒,他的皮膚滾燙,暖的像是個大號的熱水袋。
在察覺到這一點後,黎諄諄徑直將自己冰塊般的身體靠近了他,像是樹袋熊般攀緊了他。
時間一點點流逝,她身體漸漸回暖,纖細的指仍是百無聊賴地貼著他頸上的紅痣,跟著喉結的滾動微微摩.挲。
“怎麼還不醒。”黎諄諄小聲嘟囔了一句。
“醒了你想做什麼?”磁性嘶啞的笑聲低低傳來。
“……”她慢了一拍反應過來說話的人是南宮導,指上的動作倏而頓住,微微仰起頭來。
他黑漆漆的眸盯著她看,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綻出一絲笑來:“我好像跟你說過,不要碰那顆痣。”
“哦。”黎諄諄時而會生出逆反心理,就比如此時。她仰頭覆上了那顆淡色紅痣,唇瓣微啟,用唇舌輕輕描繪著喉結的形狀,“碰了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