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殊喝了不少女兒紅。
她的酒量極好, 卻因為那女兒紅釀酒時添了幾味補氣血,壯陽氣的靈草,整個人的意識都在遊離的邊緣打晃。
直至黎殊被按在榻上, 那微涼的唇舌撬開她的齒關時, 她像是忽然被驚醒,恍惚之間雙眸中多了幾分清明。
黎不辭的臉離她極近,她能感覺到從他鼻息間噴灑出來的溫熱氣息,她垂下眼眸,便可以看到他濃密纖長的睫。
這樣近的距離, 他的唇便貼在她的唇珠上輕輕磨蹭著, 黎殊唇齒間盛滿他的呼吸,滾燙的, 清香的, 甚至在她舌上洇開淡淡的甜意。
大抵是月團裡的桂花味。
她在失神,在呆怔,又或者說,在某一瞬間, 黎殊可恥地沉溺在他青澀的親吻中。
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推開他,厲聲訓斥他,放幾句狠話,或許應該再狠狠扇他一巴掌,讓他為此長長記性。
可她的心臟在砰砰鼓動, 仿佛不可抑製地狂跳著,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感。比她站在宗門大比的擂台上,一劍挑翻對手時感受到的愉悅還要強烈。
明明她並未回應他的吻,唇舌卻不可避免地糾纏在一起,仿佛連空氣都變得旖旎起來。
但黎殊終究是黎殊。
那短短一瞬間的沉淪, 已是她循規蹈矩的人生中最大的離經叛道。
黎殊耗儘了身體裡留存的最後一絲靈氣,用力地伸手推開黎不辭,隻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他的臉頰被掌風扇的偏了偏。
他的胸腔似是在慢慢起伏,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輕輕轉回了臉。
黎殊看著黎不辭,黎不辭也在看向她。
她的臉頰上原本就布滿了不自然的薄暈,此時瞧著更甚了些,不知是被親的,還是氣惱的。
大抵是因為缺氧而產生的自然反應,向來冷清的眸中微微浸濕,盛著細碎的淚光,眸底是他看不懂的情緒。
驚詫,氣惱,懊悔……無數複雜的情緒交織著,彙聚成一種讓黎不辭感到畏怯的目光。
但事實上,身在黎殊體內的黎諄諄能感受到,那些所有複雜的情緒,都不是衝著黎不辭生出,而是對著她自己來的。
黎諄諄可以共感黎殊的一切感官和情緒,她知道黎殊的心跳有多快,她知道黎殊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製住沒有回應他,沒有放任自己就這樣沉淪下去。
便是因為黎殊自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在清醒過來後,她的反應才會如此激烈。
黎諄諄也是此刻也意識到,黎殊並不是表麵上的那樣性格清冷——儘管她衣櫃裡全是白衣,儘快她看起來不愛出頭,不喜被人關注,更不愛笑。儘管她將自己明豔的麵容,打扮得素淡,猶如清湯寡水般索然無味。
便如同花悲的表裡不一,黎殊大抵也不過是戴上了一層眾望所歸的麵具,以此遮掩著她內心的熾熱。
沒有人能真正看清楚黎殊偽裝背後的真正模樣,而黎不辭卻猝不及防地,莽莽撞撞地,帶著少年的赤誠,短暫闖進了她的心。
哪怕隻有一瞬。
這也是不能被黎殊接受的。
“師父……”黎不辭輕輕喚了一聲,嗓音那樣低,似乎還有些委屈。
黎殊幾乎控製不住要發怒,可當她的視線落在他同樣泛著緋色,一側臉頰微微腫起的麵容上,那些到了嘴邊的狠話,儘數忘了乾淨。
也是在這一刻,她敏銳地察覺到他們喝的女兒紅或許有問題。
黎殊搖搖晃晃從榻上爬了起來,她瞪了他一眼:“呆在這彆動。”說著,她邁著一步三顫的腳步向外走去。
直至出了門,那撲麵而來的冷風打在了臉上,她身上的酒氣被吹散了不少。
黎殊取出一塊玉簡來,也顧不得此時天色已晚,掌心在玉簡上拍了兩下:“爹,爹……你睡了嗎?”
約莫過了小半刻,那頭才傳來含糊的男聲:“小殊?”
大抵是酒意還未全然散去,黎殊語氣微慍:“爹,你釀的女兒紅裡摻了什麼?”
“啊?”他慢了半拍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麼,“不是讓你新婚之夜再拿出來,你現在便將女兒紅開封了?”
頓了頓,他又忍不住追問道:“你跟誰一起喝的?你不會給小危帶綠帽了吧?”
雖然天山師祖渡劫失敗的事情傳遍了修仙界,但黎殊接管黎不辭的消息暫時被封鎖在了天山之內,顯然她爹還不知情她被囚在無妄城的事。
隻聽這幾句話,黎諄諄便察覺出來黎殊她爹是個不靠譜的……明明是修仙名門世家,上頭卻有個靠不住的爹,倒也難怪黎殊要替家族背負那麼多了。
縱使這不過是黎諄諄的猜測,卻也是事實。
黎家嫡係隻出了黎殊她爹一個人,但偏偏她爹是個不上進,也糊不上牆的爛泥。
旁支黎家子女都在練劍時,她爹在釀酒鬥蛐蛐兒;旁支黎家子女自立門戶時,她爹在釀酒吟詩作對;旁支黎家子女揚名修仙界時,她爹在釀酒聽人講評書。
她爹為東衡黎家嫡係做出的唯一貢獻,便是生出了一個天賦異稟又乖巧聽話的女兒。
黎殊的名字不是他起的,從一出生測了靈根,她便被抱走寄養在黎家家主門下,教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黎家家主一遍遍不斷重複著,她是黎家嫡係的希望。大抵是有了她爹的前車之鑒,黎家家主對她的要求極為嚴格,可以說,黎殊根本沒有童年。
但黎家家主是黎家家主,她爹是她爹。
她爹總會偷偷溜進她的院子裡,給她講評書,教她鬥蛐蛐兒,釀酒給她喝,隻是沒多久就被黎家家主抓了個正著,幾十鞭子甩在她爹身上,打得她爹再也不敢教壞她了。
也便是因此,造就了黎殊後來內外不符,又割裂的性格。
“沒有!”黎殊不欲多言,隻重重道了這麼一句,便將通信中斷了。
她倚在房門一側,身子緩慢地向下滑動著,直至她坐在了地上,表情像是被打翻了的油鹽醬醋,難以用言語形容。
那女兒紅是她自己拿出來的,酒也是她給黎不辭倒的。他的心性還是個孩子,又沒見過旁人親熱,顯然黎不辭是因為酒水中摻了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才會失常地做出那樣的事。
明明黎不辭還沒有解釋一句,黎殊卻已經在心裡為他的行為找了很多借口。
她在門外冷靜了許久,直至她又恢複了那個冷淡疏離的模樣,這才走了回去。
當她推開門的時候,隨著那吱呀一聲輕響,黎殊看到了窩在她床榻上,已是睡熟的黎不辭。
她好像鬆了一口氣,既然他還能在犯了錯後睡得著覺,便說明——他並非是有心與她親吻,隻是因為女兒紅有問題,才失控做出了不合禮規的事情。
想必她那時也是如此,她不推開黎不辭並不是因為其他的任何原因,隻單單是因為女兒紅摻了東西。
他們都喝醉了,渴望著親吻和更多的身體接觸,不過是緣自身體的本能反應,就像是餓了要吃飯,喝了要喝水一樣。
黎殊這樣想著,反複在心底念了幾遍,而後她便微微舒了口氣,將他雙腳上的踏雲靴褪了下來,仔細給他掖好被褥。
黎不辭躺在她的榻上睡著了,她便隻好湊合著睡在他的床榻上了。
原本喝了酒就容易犯困,黎殊一沾床,眼皮子便開始打架,沒過多久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直至堂屋裡傳來均勻平緩的呼吸聲,那本該熟睡的黎不辭,倏而睜開了眼眸。
他沒有睡,不過是聽到她的推門聲,一時無措,便閉上了眼睛裝睡。
臉頰上被落的手掌印似乎還在隱隱作痛,她用了十足的力道,那手指印落在他白皙的臉上,條條分明,猶如無數螞蟻在啃噬那一片皮膚,又癢又疼,微微灼燙。
黎不辭恍惚地伸出手,輕輕貼在自己臉頰上,指腹拂過那紅腫了一片的皮膚,一下一下摩挲著,仿佛感受到了她的體溫。
黎殊的被褥裡都是她的氣味,極淡的清香,他將臉埋了進去,闔著眼,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
黎諄諄將這一幕落在眼底,覺得有趣之餘,竟是開始期待明日兩人起榻後會發生什麼事情了。
這世上總有很多不宣於口的秘密,一旦捅破,便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樣子了。
黎不辭的秘密,又能藏到什麼時候去呢?
……
流銀般的月光在時間的流淌下淡去,窗外的天色蒙蒙亮起時,黎殊被窗外壓水井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吵醒了。
打水的人似乎動作很急,那壓水井傳來響聲接連不斷,她實在被吵得睡不下去,手臂撐在榻上,慢騰騰坐了起來。
黎殊穿好鞋子,推開門去,揉了揉眼,便看見了站在壓水井旁的黎不辭。
他也看見了她,神色似是有些慌張,三兩步邁到壓水井前,意圖遮掩著什麼。
黎殊一眼便瞧出了他眉眼中的倉皇,她蹙了蹙眉,一時間倒是忘記了昨晚發生的尷尬,幾步走過去:“不辭,你在乾什麼?”
她篤定他有事情瞞著她。
黎不辭現在的模樣,便像是做了錯事,被大人抓住的小孩子。
“師父……”他擋住她的去路,渾身緊繃著,似乎連腳尖都在用力。
“起開!”黎殊拽住黎不辭的手臂,用了些力道,卻絲毫拽不動他,她神色不由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