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十七方才說過的話, 一股腦湧進黎諄諄的腦子裡,她神色微微恍惚著,連他最後說了什麼都沒聽清楚。
隻記得班十七說, 她曾作為黎殊許下了兩個心願, 而其中一個心願便是下輩子的她對他愛而不得,得而不守。
愛而不得,得而不守——愛上南宮導卻得不到他的心、他的愛, 縱使他們在一起了, 她也守不住這份感情。
原來南宮導不愛她,竟是她自己的祈願。
大抵是黎諄諄這兩日接受到的信息量太多, 她怔愣了許久未能回神。
班十七也不急著動手, 給足了她慢慢反應的時間門, 他看向她的眸光似是憐憫,似是惋惜, 但一切的情感最終都在他眸底幽潭中湮滅。
“乖徒兒, 你不會太痛苦。”他走向她,又駐足在她麵前, 掌心從她柔軟的頭發上劃過, 慢慢落到她的臉頰, “雖然我取走諦羲你也不會死,但你體內隻有半片諦羲, 而我需要一片完整的諦羲……”
班十七隻說到此處, 黎諄諄垂下的長睫顫了顫, 似是扯了扯唇畔:“所以你得殺了我, 南宮導若是想救我,便隻能將他剩下的半片諦羲給我。待到他死後,你再將另外半片也取走。”
他慢慢笑了起來, 神色溫柔:“你說得不錯。”
“我控製不了黎不辭死後的歸處,但你死後,我會親自送你去冥府轉生。”
他的指腹冰涼,似是寒霜般刺骨,覆在她臉頰上的手掌上移到了她的眉心:“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黎諄諄眸光似是閃了閃,她緩緩抬頭看向漆黑無邊的夜空,輕歎一聲:“心願啊,那便太多了……”
班十七似笑非笑看著她:“乖徒兒,你是準備拖延時間門,等他來救你嗎?”
話音落下,他指節微曲,在她眉心上彈了一下。
她吃痛地皺起眉,眼睛合了合,再睜開時,卻發現眼前竟是出現了無妄之海外麵的景象。
清澈碧透的海水此時黑滾滾翻湧著,巨浪重重拍在礁石上,好似發出哀鳴,空氣中彌漫著火焰燃燒過後嗆人的黑色狼煙。
兩道殘影於蒼穹之上糾纏,一黑一白,像是太極八卦上的陰陽兩儀,即便黎諄諄已是仙身,卻也完全看不清楚兩人的動作。
那是肉眼無法捕捉的極速,隻能聽見冰火落於海水中發出的‘轟隆’巨響,裹挾著凜凜狂風,令天地為之顫動。
“如今是八月十四亥時三刻,再有一刻鐘,便是八月十五。他將會失去業火,自身難保,怕是救不了你。”
班十七輕描淡寫的嗓聲傳來,讓黎諄諄身體僵了僵。
難怪他會選在此時來找她,原來就是算準了八月十五南宮導會失去業火。
“魏離……”她嗓音輕顫,“是你幫他坐穩了鬼王之位?”
“是。”班十七並不掩藏,“他本就憎恨你,我助他一臂之力登上鬼王位,作為交易,他幫我脅迫君懷引你去鹿鳴山。”
他說得輕鬆,黎諄諄卻知道這其中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她一早便清楚班十七接近她是彆有目的,但也沒想到他城府竟然這樣深,將每一步不可控的因素都算計了進去。
如他所言,她以往性格過柔,從小被父母保護太好,總一幅未經世事的天真模樣。
但在病床上一動不動躺了三年後,她的性格漸漸發生了變化,那些天真的,那些無畏的,那些熾熱的……一切美好的性格,被日複一日無邊無際的黑暗消磨殆儘。
而便在此時,係統局猶如深淵裡的一道光,救贖般出現在她麵前。
她幾乎沒有思考,便同意綁定了所謂的金手指係統。那穿越過的每一個世界,皆是恰到好處磨煉了她的性子,讓她變得越來越堅韌,越來越冷漠。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她的共情力和同情心好似消失了,她可以為了完成任務,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
直至她變成了班十七想要的樣子,他便拋給了她一個所謂的前男友金手指。
彼時的黎諄諄已經不再喜歡南宮導。
她可以冷眼旁觀他被蜘蛛分食六百多次而麵不改色,她可以看著他被藹風用劍削成蘿卜花上千次而毫無波瀾。
縱使南宮導為她死上千次萬次,她也不會因此心軟或是感動。
而南宮導卻在‘係統局’的羈絆下,不得不與她唇亡齒寒,生死相依。
他們從一開始相看兩厭,互為利用,到交換過身體後,南宮導被天道壓製住的七情六欲慢慢複蘇,他便再一次陷在了她身上。
班十七不光算計了他們,還將天道也算計了進去。
她受原文影響,便無比痛恨董謠和傷害過黎殊的所有人,而她的任務剛好又是幫黎殊奪回一切,其中便包括了黎殊的元神。
以她的性格,她自然會以牙還牙,先董謠一步結識張淮之,一邊惡心了董謠,一邊籌謀著如何拿到張淮之的元神。
她心思一股腦撲在了張淮之身上,南宮導有了競爭對手,也難免會因此產生壓迫感和醋意。
便如此將五分的愛意堆砌到了七分,又在她一次次的忽視和傷害中漲到了八分,九分,直至他黎不辭的記憶複蘇,那愛意也變成了十分。
可他們之間門也因此產生了誤會。
他怨她冷漠無情,為了完成任務寧願欺他騙他,眼睜睜看著他痛苦,不惜以他的性命為代價。
她惱他的愛意虛假,千次萬次愛上的人也隻有黎殊,先前為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因為她頂著黎殊的殼子。
南宮導等著她去哄他,黎諄諄逼著他來見她,兩人便這般僵持不下。
幸而班十七早有所準備,他在她上了天界的兩年,助魏離修煉邪功殺了鬼王繼位,坐穩新任鬼王的位置。
他算準了時間門,讓魏離以南風魂魄為要挾,命君懷引黎諄諄去鹿鳴山。
他又算準了黎諄諄的性子,她為了逼南宮導現身,即便察覺出了異樣也會去鹿鳴山。
而麵對魏離出劍時,她也未曾反抗,將一出苦肉計演了個徹底。
南宮導到底是現了身,隻是見她被亡冥之劍所傷,他惱怒難耐之下,先是火燒了鹿鳴山,又追去鬼界冥府尋找魏離的下落。
班十七早有預料,事先就將魏離藏了起來,南宮導找尋不到魏離,便將一肚子火發泄在了冥府。
雖然冥府並不歸天界管,但冥府掌管凡人生死輪回之道,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天界聽聞此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天帝便派下天兵追他追到了天山,南宮導又再一次出手火燒天兵。
三界如此動蕩,縱使天道從不插手凡間門事,這一次也不得不出手。
班十七心思實在過於縝密,他的計劃天衣無縫,一環緊扣一環。
黎諄諄甚至不禁懷疑,他到底是在她墜樓躺了三年後才找到了現代世界,還是一開始她墜樓之前便已經到了她的世界。
當年她墜樓是否與班十七有關,他是怎麼破了南宮導在此處設下的結界,難不成是上次在鹿鳴山,魏離用劍刺傷她時收集到了她的血,便等著今日破陣用?
班十七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設局?
猶記得黎不辭化形之後沒多久,便被天官囚在無妄城中。
那鳥妖鵡鵡怎麼偏偏驚擾了班十七和他夫人,偏偏逃到了無妄城,又在被花危用拴魂鏈捉進了鎮妖鼎後,神不知鬼不覺逃了出來,正正好好選在黎不辭進首飾鋪的時候害了掌櫃數人的性命?
怕是在那個時候,班十七已經在謀劃著如何逼迫黎不辭墮魔,如何取走黎不辭體內的諦羲了吧?
黎諄諄越想便越覺得毛骨悚然。
難怪南宮導被黎望掏了心臟,班十七和王徽音將其埋葬後,王徽音問她要不要去看一眼南宮導的墓,她嫌麻煩便道了一句:“生死輪回,皆由天定,總不是我一介凡人能改變的。”
而班十七卻笑著對她道——生死由天,命由己。你隻是還未遇到那個寧可逆天,也要拚死留住的人。
她當初隻料到了班十七對她意有所圖,卻沒想到他為了複活他夫人,竟真是逆了天,拚了命,設下這麼大的一盤棋。
縱使黎諄諄如今已是飛升成仙,也絕不是班十七的對手,她隻能試圖從中找到一絲轉圜的餘地。
“你拿到諦羲,便能複活她了嗎?”她視線還盯在班十七令她看到的無妄之海外,垂下的手臂卻在衣袖的遮掩下,朝著儲物鐲上撫去。
可指尖還未剛剛觸碰到儲物鐲,班十七便捉住了她的手,他掌下沒怎麼用力,她的腕骨已是傳來劇痛,像是被針紮一般刺刺疼著。
“乖徒兒,你便是將自己變成了石頭,我也能將你重新變回來。”班十七嘴角勾著一抹沒有溫度的笑意,“你還有什麼自救的法子,我幫你想想……”
“你頭發上簪著王徽音送給你的金釵步搖,步搖垂下的玉珠中藏著毒。不過很可惜,那些黃泉劇毒對我無用,我從小泡在毒湯裡長大,早已是百毒不侵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