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踏莎行(三) “我說,不疼。”……(2 / 2)

招魂 山梔子 8849 字 7個月前

張敬垂首。

正元帝眼睛微眯,神色似乎沉下來一分,“不是此意,又是何意?”

“若無本錢,將傷國本。”

寂靜的朝天殿內,張敬一人的聲音清晰而有力。

孟雲獻在旁不禁眉心一跳,他抬頭,果然見禦座上的官家臉色變了又變,他無奈輕歎,“若無本錢,將傷國本”這句話,便是意指若撥備的鐵錢不夠,而交子發放無度,則將使交子在民間的流通量遠超實際需要,交子的價值一貶再貶,而物愈貴,則傷民生根本。

張敬口中的國本,即為民。

私交子變為官交子的確能使交子流通更廣,惠及生民,也能暫解軍費的燃眉之急。

張敬此言,並非反對周文正的這道奏疏,而是在勸諫君王,萬不可使交子放量無度。

孟雲獻不禁皺眉,他始終覺得今日的張敬有些奇怪,張敬雖是直臣,卻也並非不會審時度勢,可張敬今日,卻像是奔著觸怒官家去的。

“好個為國為民的張卿。”

正元帝雖然在笑,那雙眼睛卻冷沉沉的。

直到散朝,正元帝也並未定下此事,但誰都知道,官交子取代私交子,終將成為定局。

“崇之,你從前明明連自己的花銷都懶得清算,家中連個算盤也沒有,怎麼如今財政上的事,你卻如此上心?”

出了朝天殿,孟雲獻不等賀童來扶張敬,便走上前去。

賀童晚出來一步,瞧見前麵兩位相公走在一起,一邊下階一邊說話,他謹慎地跟在後頭,隻注意著老師的步伐。

“家中事我可以糊塗,國事卻不能。”

張敬扶著白玉石欄,慢吞吞地往下走。

“你今日為何要觸怒官家?”孟雲獻實在覺得他太過異常,“近些日子你查百官政績,卻又無下一步的章程,如今你又關心起財政上的事,想來也與潘三司見過麵了?我卻看不懂,你到底是在做什麼。”

“官家不愛聽的諫言總要有人說,不單單是說給官家聽,也是說給朝臣聽,若能有幾個敢在官家麵前說真話也是好的,再不濟,我也當我這些話是說給百姓聽的,總要有人告訴百姓是非曲直。”

“至於我在做些什麼,”

張敬膝蓋疼得厲害,他一手撐在白玉石欄上站定,“我是為什麼回來,便是在做什麼。”

直臣之直,不應隻為君父而直。

——

滿裕錢莊的東家出身代州,故而京中這家分號修建得也頗有代州的味道,四麵為樓,共撐天井,彩繪斑斕。

徐鶴雪提燈上樓,倪素緊隨其後,縱然夤夜司將此處暫封,以至於這偌大的錢莊卻還有人守,她隻能儘可能地步履輕緩。

燈影照見一張方長的烏木桌,其上擺著整齊的算盤,算珠渾圓飽滿,孔洞鑲嵌玉環,倪素掃過那些算盤,“好像沒有缺算珠的?”

“若有用壞的,應該也不會再擺在台麵上。”

徐鶴雪一指輕輕撥弄了一下一顆算珠,算珠便轉著圈兒露出來另一麵鐫刻著“滿裕”字樣以及特殊紋飾的那一麵。

“這顆東西,與吳府那個老仆家中的那顆有點不一樣,”倪素走到他身邊來看了一眼,“那顆隻有字,沒有紋。”

在晁一鬆去搜查那老仆的家宅前,倪素已與徐鶴雪去過一趟,那厚厚一疊交子與那顆算珠也是他們先行發現,最後又放回原位,任由晁一鬆帶回夤夜司。

“那顆是舊珠,應該是滿裕以前的式樣。”

徐鶴雪看著這些鑲金嵌玉的算盤,“倪素,我生前還沒有交子,你說,交子鋪是否都很在意算盤?”

“畢竟是用交子兌鐵錢的營生,人們存鐵錢在交子鋪,交子鋪的珠算便是重中之重,絕不能馬虎的,但小的交子鋪可比不起滿裕這樣的大錢莊,他們如何能用得上這樣的算盤?”倪素一邊學著他撥弄起算珠玩兒,一邊說,“我聽說,隻有滿裕對算盤有此種習慣,算珠上鑲金嵌玉,應該是他們在代州的東家想討個生意興隆的彩頭。”

“所以,即便是用壞的算盤,他們應該也會好好存放。”

徐鶴雪抬眼,看見對麵的牆上掛著一把算盤,雖未鑲嵌金玉,串在其中的算珠卻是一顆顆刻得細致入微的核雕。

“那我們找找看。”

昏暗的樓上,沒有人可以看見徐鶴雪的燈,隻有倪素能借她親手點的這道光視物,怕驚動守在天井底下的庭院裡的那些巡夜的人,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道櫃門,“吱呀”的聲音一響,她立即停頓,回頭張望一下。

徐鶴雪看著她,帷帽之下,他的眼睛彎出一分極為生澀的笑痕,見她作勢又要拉開一點,他抬手按在雕花櫃門上,阻止了她的進一步動作。

倪素茫然地仰起頭,兩重輕紗遮掩,她有點看不清他。

徐鶴雪放低聲音:“這樣找,隻怕到天亮也難。”

“那我們怎麼辦?”

她也很小聲。

兩人在這道櫃門前,瑩白的影子與漆黑的影子近乎重疊,她的手指還勾著上麵的銅扣,不知不覺被壓紅的指節,徐鶴雪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指從沉重的銅扣底下抽出。

倪素脊背僵直,她明明看不清他的臉,明明,他也沒有呼吸,她看向自己紅紅的指節,聽見自己的呼吸。

有點亂。

“不疼嗎?”徐鶴雪也在看她的手。

倪素低聲回了一句。

徐鶴雪沒聽清,便稍稍俯身,倪素看著他的耳廓,便湊近,“我說,不疼。”

他沒料到她會這樣近。

溫熱的氣息輕拂他的耳廓,他幾乎是一顫,立時站直身體,輕聲道:“我們還是應該找個人。”

來時在樓梯旁打瞌睡的青年已經發出鼾聲,徐鶴雪身化淡霧,流散下樓,隨即拎著那人的後衣領將他帶到了二樓。

青年嚇醒,還沒反應過來,倪素怕他叫喊,心內一急,隨手抓起來旁邊瓷缸裡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徐鶴雪以劍抵住青年的脖頸,青年被這冰冷的薄刃刺得渾身發顫,他看見那戴帷帽的女子抓在手中,還在擺動四肢的烏龜,他更驚慌了,恨不得把嘴巴再閉緊一些,可千萬不要將那玩意塞到他嘴裡來。

“……放回去吧。”

徐鶴雪看她也被自己抓起來的東西嚇了一跳,他曆來冷靜的嗓音添了一分微不可聞的笑意。

倪素訕訕地將烏龜放回瓷缸。

徐鶴雪回頭,再看向這戰戰兢兢雙腿癱軟的青年:

“我問什麼,你便答什麼,若敢驚叫,我必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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