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行路難(四) 她沒說出口的話,他都已……(1 / 2)

招魂 山梔子 12575 字 6個月前

淺薄的霧氣彌散, 清淩的日光鋪滿倪素的肩背,幾乎是在她話音才落的頃刻, 徐鶴雪側過臉, 看向她。

“休得胡言亂語!”

秦老族長的長子按捺不住,“繼勳,這到底是哪裡來的外鄉女子?你竟許她作這樣的打扮混在軍營裡?!”

“有何不妥?”

“她一個女子, 當然不……”

秦氏長房的主君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才意識到方才開口的並非是秦繼勳,而是那女子身邊, 以長巾覆麵的年輕男人。

“她是我的醫工,行的是救人之事,立的是端正之身, 與你何乾?”徐鶴雪一雙清冷死寂的眸子輕抬,睇視他。

“醫工?”

魏族長笑了一聲, 視線輕飄飄落在他二人緊緊相牽的手,“若隻是醫工,何當如此?”

他話音方落,徐鶴雪立時察覺到身邊之人握著他的那隻手又收緊了一些, 像是怕他忽然鬆手。

他看向身邊這個女子。

此間眾目睽睽,卻無一人讀懂她方才針對秦老族長的那番詰問之下,究竟埋藏著什麼。

但他卻忽然明白她的憤怒。

人死之後, 除卻幽都寶塔裡的三萬冤魂,其實他本該什麼也不在乎,名字臟了, 刑罰加身,被如刀的筆墨釘死在史書裡,這些, 他都顧不得。

他記得老師的教誨,光明不在人言,而在己心。

可是,

她卻牽著他的手,走到這些人的麵前。

徐鶴雪本應該鬆開她的手,以免去這些投注在他們交握的手上那諸般莫測的目光,可是他察覺到她收緊的手指,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他原本要鬆懈的指節滯住,順從地被她牽緊。

“諸位這是做什麼?”

忽的,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堵在城門前的人群不由回頭,隻見身著官服,頭戴長翅帽的知州沈同川提著衣擺從轎中出來,隨即皂隸們上前,在人群之中開出一條道來。

沈同川走到前麵來,朝秦魏兩位族長點了點頭,“二位族長年事已高,尤其是秦老族長,何苦要在這兒受累?”

“山坳一戰,我就在其中,丹丘的蘇契勒王子殺了宋監軍,我亦險些喪命,秦將軍是個武將,不善言辭,所以這些話理應由我這個雍州知州來告訴你們。”

沈同川掃視一眼密密匝匝的人群,揚聲,“丹丘取雍州之野心昭然若揭!他們殺宋監軍,便已表明其撕毀盟約之意,而今,蘇契勒一死,居涵關的胡人大將石摩奴正領數萬精兵直奔雍州而來!”

他一揮袖,指向城門之外的楊天哲,“此人從前有罪,而此戰卻有功,而他的功過到底能否相抵,本官說了不算,你們也說了不算,此事本官已修書請官家聖裁!”

“諸位,此誠危急存亡之秋!”

沈同川神情凝重,“咱們雍州的軍民本該一心!大戰在即,若咱們先自亂了陣腳,豈非長胡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難道諸位,還想眼睜睜看著十六年前的悲劇重演嗎!”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鴉雀無聲。

“秦老族長,”

沈同川朝秦老族長拱手,又喚了一聲一旁的魏族長,隨即道,“二位在雍州德高望重,從前種種義舉,本官是再清楚不過,二位心中對於楊天哲的顧慮,本官亦能理解,他答應暫不入城,已經是甘願冒著極大的風險了,還請二位幫著本官,勸大家回去吧,眼看就要開戰,雍州城中切不可亂啊……”

眾人不由看向二位族長,而秦老族長雙手撐在拐杖上,鬆弛的眼皮輕垂著,“知州大人有話,我等焉有不聽之理?”

“知州大人,咱們雍州人是最不懼怕與丹丘開戰的,而今戰事在即,我等自然不能添亂,若錢糧籌措不及,我們亦會該出力就出力。”那魏族長也開了口。

“好!”

沈同川撫掌,朝兩位族長頷首,“本官在此,謝過二位!”

兩位族長在沈知州麵前鬆了口,聚集在此的百姓便也開始慢慢散去,秦老族長被自己的長子扶著往回走了幾步,他又倏爾停步。

“爹,怎麼了?”

秦家長媳小心翼翼地問。

秦老族長沒有理會她,那一雙眼睛盯住那名長巾遮麵的年輕男人挺拔的背影,他心中籠罩一分不知名的怪異,視線再挪向那名女子,他什麼也沒說,神情平淡地轉過臉,朝前邁步。

“倪小娘子,聽說你受傷了?”

沈同川正與倪素說話。

“肩上受了些傷,沒有大礙。”

“怪我,”

沈同川歎了聲,“我愛馬,那匹白馬是不可多得的好馬,我聽它嘶鳴,心中不忍,就一下衝上去了……聽說,那匹馬現在跟著你了?”

“是我與他一塊兒養的。”

倪素看向身邊的人。

沈同川的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隨即摸了摸下巴,笑了一下,點點頭,“也好,我看它性子極烈,卻肯順從於二位,想來便是你們之間的緣分。”

若那匹白馬與徐鶴雪沒有關聯,沈同川說什麼都要將它要來,可惜人言可畏,他再是不舍,亦不能要這樣一匹馬。

“宋嵩的親兵見他已死,便立時來討好巴結我,所以當日在戰場之上,他們才隻顧我,沒顧著倪小娘子你。”

“我明白的。”

倪素那日將情勢看得很清楚。

“倪公子?”

沈同川看向一旁的徐鶴雪,見他垂著眼簾,也不知在想什麼,便喚了一聲。

徐鶴雪抬起眼睛。

“雖說出了蘇契勒自戕的這個變故,但多虧公子,如今我的官帽還在,秦將軍與魏統領的兵權也還在。”

沈同川朝他作揖。

“沈知州不必如此。”

正逢秦繼勳走過來,徐鶴雪便道,“隻是我有一事,想問沈知州與秦將軍。”

“何事?”

秦繼勳走過來便聽見他此言。

徐鶴雪側過臉,看向雍州城門之外,正在安撫起義軍的兵士的那個人,“二位,真不打算讓他入城?”

“他自己不都說了,他願意暫留城外麼?”

魏德昌也走過來。

“我明白倪公子的意思。”

沈同川深深地瞧了一眼楊天哲的背影,“他雖如此說,但卻擋不住他底下那些起義軍心生憂懼,那些大多是窮苦的百姓,若不是被胡人逼得活不下去,他們亦不會用耕種的手來拿殺人的刀,如今若將他們拒之城外,他們難免會覺得我雍州並非真心接納他們,而是要將他們當做抵擋胡人的靶子。”

“這樣下去,極易生亂。”

秦繼勳神情嚴肅,說出他眼下最為擔心之事。

他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奈何秦魏二姓大族在此根深蒂固,兩位族長若不鬆口,雍州百姓亦不會輕易接納外麵的起義軍。

他總不能以兵戈指向自己的親族與百姓,何況軍中,亦有不少雍州人。

“不若,沈知州與秦將軍便許他們就在城門之外駐守,再讓我與他們待在一處。”

徐鶴雪說道。

此話既出,在旁靜聽的倪素一下抬起頭,望向他。

“倪公子是想……”

沈同川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能夠暫時安撫起義軍的好辦法,派遣他們信得過的人去與起義軍待在一處,既能安撫人心,亦能探聽虛實。

可,他這也無異於是將自己送去做起義軍手中的人質。

“還是讓老子去!”

魏德昌粗聲粗氣,話音落,隻見徐鶴雪看向他,他的神情便有些彆彆扭扭的,“你這病歪歪的,由我與楊天哲他們一塊兒在外麵待著,他們哪個不放心?”

“魏統領不用部署兵防嗎?”

徐鶴雪淡聲詢問。

“我……”

魏德昌語塞。

“靠近城門的這一片地界都要安排百姓搬離後撤,沈知州是此地的父母官,你不在此,何以安定民心?”

沈同川斟酌著正打算開口,又聽這年輕公子問道。

“我是秦將軍的幕僚,山坳之戰,亦多虧魏統領在起義軍中為我揚名,此時我去,再好不過。”

“誰給你揚名了?”魏德昌梗著脖子辯駁,“我那是跟楊天哲他們喝了幾碗酒,醉話罷了!”

“多謝。”

徐鶴雪朝他頷首。

他始終清清淡淡的,又有禮有節,看著跟個文雅風流的君子似的,若魏德昌不曾在山坳之戰中看過他將蘇契勒綁在馬下拖行的樣子,隻怕也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樣一個人,竟有那樣卓絕的功夫,過人的膽魄。

“我讓段嶸跟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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