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行香子(六) “永庚,他的遺言,你也……(1 / 2)

招魂 山梔子 8814 字 6個月前

十二月初十, 賜婚嘉王與宛江吳氏女的旨意落定。

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握著刀立在慶和殿外,今日沒下雪,但碧瓦之上積雪未化, 簷角還有長長的冰淩,冷得人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殿門“吱呀”作響,苗景貞立時回頭, 迎麵一股子熱氣混著藥味襲來, 穿著狐狸毛領氅衣的嘉王已謝過天恩, 從裡麵走出。

“殿下。”

苗景貞俯身行禮。

身後的殿門合上,凜風吹得嘉王的毛領子蓬亂,他看了一眼身穿甲胄,英武挺拔的這個年輕人, 不作停留地走過他身邊,“多謝。”

這一聲很輕, 隻有苗景貞一人聽見。

苗景貞一頓,

他當然知道嘉王在謝什麼。

嘉王夫婦被囚重明殿之時,那顆有毒的丸藥,本是他趁宮人不注意,塞給嘉王的。

苗景貞站直身體,回過頭去,隻見嘉王提著衣擺, 正朝階下去。

貴妃在宛江的內侄女已經在來雲京的路上,而嘉王銑足為君父移災的孝舉令潘有芳等人一時使不上力,即便有官員上疏請求官家懲治嘉王抗旨之罪, 但奏疏送上去,卻都被留中不發。

倪素在太醫局取牌子時便聽說了官家賜婚的旨意,到了南郊彆苑, 她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對病得形銷骨立的李昔真說起這件事。

“你似乎有話想與我說。”

李昔真冷不丁地出聲。

倪素怔了一下,隨即道:“是。”

“你如此難以啟齒,”昔真身上裹得棉被厚實很多,懷中還被倪素塞了一個湯婆子,這讓她好受許多,“是殿下要娶吳氏女的事?”

“王妃……”

倪素收回探脈的手,她抬起頭看李昔真,這樣一副病容,卻看不出她到底傷不傷心。

恰逢宮娥端了熱湯藥進來,倪素沒說話,隻扶著李昔真坐起身,又用披風裹住她,再從宮娥手中接過藥碗。

李昔真自己攏緊披風,靠著軟枕,見宮娥出去,她才開口,“小娘子不必擔心我,自你告訴我殿下回來的消息,我心中便明白,這是遲早的事。”

“娘娘不死心,而殿下能違抗回京的旨,便不能再違抗賜婚的旨,我心裡早就有這樣的準備。”

李昔真接了倪素手中的藥碗,自己一勺一勺地喝,“殿下是一個善良敦厚之人,我一直都很看重他的這份心性,雖為宗親,卻能為民而自苦,我們夫妻兩個雖過得不如其他宗室,可這麼些年我跟著他,從沒有一日後悔過。”

“但我也知道,雲京是容不下他這份心性的,官家容不下,娘娘容不下,朝臣們也容不下……他不願與人為惡,不願回到這裡,可這裡的人卻從沒有真正放過他。”

“我知道他心裡的痛,先失摯友,再死恩師,作為妻子,我盼他安穩,可作為我自己,我又盼他走出那一步。”

“我們已經苟活了這麼多年,再不能為自己而活了。”

滿口是苦澀的藥味,李昔真捏著湯匙的手指收緊,“倪小娘子,若你能再見到殿下,請你代我告訴他,我們的夫妻情分到這裡也夠了,無論是我,還是他,我們都看開一些,公理道義為先,而兒女私情不足道,我很高興他如此抉擇,往後即便不能做夫妻……庶人李氏,亦敬他,愛他,祝他珍重。”

過分嚴寒的冬天裡,日光淡薄得隻剩一層淺金,照不化琉璃碧瓦上的積雪,也不能令人感到絲毫暖意。

為防止雪積得太厚,宮裡的宦官們開始踩著梯子上屋頂清理上麵凍硬了的冰雪,就是這個當口,宛江的吳氏女進京了。

宛江是吳家的祖宅所在之地,貴妃的這個內侄女,是吳岱在宛江的庶弟的長子所生的女兒,自她入宮,便在貴妃身邊,常與嘉王同進同出。

倪素一直將李昔真的話謹記在心,卻一直未能找到為其傳話的機會。

隨著嘉王與貴妃走得越近,朝中的局勢一變再變。

吳岱曾與魯國公,潘有芳是一路人,吳岱未必沒有私下裡攥握一些他們的把柄,而貴妃作為吳岱的女兒,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陰私。

但顧忌著許多事都曾有吳岱參與,貴妃在嘉王麵前還是留了心眼,並未全盤托出,隻是提起了一樁吳岱無關的正元十三年的滅黃案。

正元十三年,重州發大水,淹沒良田無數,大批難民一路南逃,時任蓉江製置使的劉廷之正奉命追擊一股在蓉江府造反的起義軍。

然而蓉江府的起義軍頭領十分狡猾,而劉廷之身為文官,從來紙上談兵,他連連錯失剿殺蓉江府起義軍的機會,以比對方多出兩倍之餘的兵力,卻受重創。

劉廷之心中憂懼,生怕回京受裁,正逢重州大批難民欲往蓉江府,劉廷之在路上遇見,他邪念頓起,令人喬裝潛入難民之中,散播官府貪了賑災款項,而蓉江府起義軍有千萬之財,可以養眾人之難,若去投奔,必有前程的謠言。

其中有個姓黃的年輕人為此而意動,號召眾人投奔蓉江府起義軍,劉廷之得此消息,立即舉兵屠殺數百人。

在劉廷之上奏朝廷的奏疏中,那個姓黃的年輕人成為從重州來的造反起義軍的頭目,而那幾百名難民,板上釘釘,成為了跟隨姓黃的造反,投奔蓉江府義軍的人。

劉廷之因滅黃案而免受朝廷責難,從正元十三年到如今,今年升任樞密副使。

正元十四年,南康王病逝,其嫡子繼承魯國公爵位,在吳岱與潘有芳之間,與潘有芳走得更近,致使滿裕錢莊逐漸從吳岱手裡,轉到了潘有芳手裡,也是這一年,劉廷之被調任代州做轉運使,因為其輕易瞧不上人的傲慢本性,他曾擅自想動滿裕錢莊的生意,魯國公與潘有芳怎會放任他動了自己的財路?

為了拿捏住劉廷之,他們頗費了一些力氣才查清楚滅黃案有異,到正元十五年才厘清此案的原委,但他們並不聲張,而是令當時的代州知州以此事要挾劉廷之,要他這個轉運使為他們的利益行方便。

吳岱不滿魯國公使手段讓潘有芳接手滿裕錢莊,暗自探得此事的關鍵人證,卻因到底還與他們在一條船上,並未發作。

所謂關鍵的人證,就是當年追隨劉廷之到過蓉江府,也剿過起義軍的親信。

“劉廷之已經被關入禦史台大獄裡了……”

國公府中,魯國公端起茶碗又放下,轉過頭見潘有芳坐在那兒出神,“立譽!”

“啊?”

潘有芳後知後覺,抬起頭,見魯國公神情不快,他道,“國公爺,他的事兒咱們幫不了,畢竟鐵證都握在蔣先明手裡了。”

“立譽,你彆忘了,他平日裡與你走得近,滿裕錢莊的事他也知道不少!”魯國公有些坐不住,起身來回踱步,“再說那蔣先明,此事指不定又是孟雲獻故意推給他去查的,你也知道蔣先明這個人,他是個死腦筋,又受官家器重,之前咱們就知道他在查滿裕錢莊的暗賬,吳岱得了癲病,代州的那幫官員被處置了,這件事就沒下文,但這並不代表,他蔣先明就放棄查下去了!”

“劉廷之犯的是死罪,按大齊律,他家中要男兒被流放,而女子充入教坊司,但我已經將他的幼子藏住,這消息,應該已經送去禦史台大獄裡了,他應該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潘有芳與劉廷之深交之後,也算得好友,此番劉廷之被下獄,朝中也有了許多於他不利的傳言。

“話雖如此,可若是他還是抵不住嚴刑,被蔣先明撬出什麼……”魯國公皺著眉頭,“這些天,與你走的近的官員,都被孟雲獻狠狠打壓了一番,咱們若再如此被動,可就不妙了。”

“禦史台又不是夤夜司,若劉廷之進的是夤夜司,我還真怕他吐出什麼,”潘有芳扯唇,“蔣先明的確不能再留,國公爺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我對蔣先明,的確是有些了解的。”

魯國公聞聲一頓,他捋了捋胡須,盯住潘有芳,片刻,他神情緩和許多,“是啊立譽,我怎麼忘了,若沒有你,他也不能青雲直上,坐穩禦史中丞的位置,你說說,你預備如何辦?”

潘有芳站起身,“您知道,譚廣聞最開始寫的認罪書並不是如今的那份,我要將最開始的那份,交給蔣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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