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大夫(1 / 2)

建安府下轄六縣,其中最為落魄的就是鄖河縣,建安府知府潘曾毅在這一任的鄖河縣縣令赴任之前,每次見到鄖河縣的縣令都是頭疼。

誰讓先前的知府給開了口子,撥款給鄖河修築河堤還有石橋。這一舉動讓鄖河縣猶如是老鼠見到了香油,每每見到了知府,鄖河縣縣令兩眼放光,緊接著裝模作樣開始訴苦,說鄖河的窮苦,好從他這裡拿到撥款銀子。

時間長了,潘曾毅就從假頭疼成了真頭疼,拿鄖河縣沒有辦法。

其實潘曾毅知道,先前知府撥錢也是無奈為之,鄖河也確實需要這些銀子。

鄖河縣有連綿的丘陵,雖然瀾江穿江而過,土壤卻並不肥沃,加上此處的河床陡然狹窄了起來,闊闊大江到了這裡展不開,波浪異常洶湧。每當到了汛期,這裡就容易洪水泛濫,從而導致鄖河欠收。

收成不好,縣中就無錢去修路建學堂,更無錢修河堤還有橋,商賈不從這裡走,百姓在這裡住著也是窮苦,

久而久之,總有人離開故土,去其他地方謀生,每年鄖河人口戶籍數字都是削減的,甚至這裡命案發生的都比彆的地方要多,起因也很是荒謬,往往是因為一把小米,一勺豬油,就鬥得頭破血流。

所以鄖河縣每年的歲考,彆說是在整個建安府的六個縣裡排最後,在整個承宣布政使司一共七十五個縣之中都是穩當當的最後一名。

甚至放在整個大齊,也是在最末等的一列,比鄖河縣更差一些地方八成是與番邦小國的交界處。

鄖河,明明地處東南一隅,政績每年都是“差”這一等的,讓布政使和建安府的知府頭疼不已。鄖河縣就是布政使還有建安府知府擢升的絆腳石。

麵對這樣的鄖河縣能怎麼辦?上上任的布政使示意讓建安府解決鄖河縣的老大難問題,暗示讓建安府在撥款上多給一些鄖河。

因為瀾江在這裡水勢凶猛,在鄖河縣裡修一段河堤造價要比彆的地方高出三倍,而鄖河縣要修得地方多,建安府有心幫鄖河縣也拿不出那麼多銀子替鄖河修築河堤,再加上拿多了,其他縣也有不平衡的地方,就隻能夠徐徐圖之,每年扣扣索索給一部分銀子,修一段的河堤。

這一修就是幾十年,而且舊的河堤又有破損之處,許多地方要修補,這樣修修補補,銀子建安府拿了不少,鄖河縣還是半死不活的模樣,並不見好轉的跡象。

潘曾毅一聽到鄖河的消息就頭疼,尤其是汛期,總覺得這是來和他討要銀子的。

現在的建安府知府潘大人看著林鶴的字,牙疼地打開了對方的邸報。

潘曾毅入眼的就是決堤,石拱橋坍塌,他眼皮子重重一跳,連忙一目十行飛速往下看。

看到了後麵並無人員傷亡,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等到看完了這邸報,他的頭一個感覺是,難怪是從翰林院出來,這一手字當真是漂亮,其次是真的沒有傷亡,林鶴也不要來要銀子的,周家把修河堤還有建橋的銀子給包圓了。

隻是……林鶴寫得這一切也太巧了一些,簡直讓人不敢置信。

潘大人伸手撫須,結果因為走神一不小心拔了幾根胡子,讓他倒抽一口涼氣。

衙門裡其他人在看到了這一幕,猜想是不是鄖河縣的縣令討要了天價的撥款銀子。

李典吏痛心疾首地說道:“潘大人,這次鄖河縣的王縣令……哦,現在是林鶴林縣令,來討要多少銀子?哎,這鄖河縣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吳典吏撫須搖頭晃腦,“既然是新上任,肯定是要大大要上一筆銀子的,這樣開了口子,以後才方便行事,潘大人,是不是林縣令讓您為難了?沒想到他看上去是個文弱的書生,第一年就獅子大開口。”

其餘的各房典吏也是附和,開始猜測林鶴的邸報上來和潘大人要多少兩銀子。

潘曾毅用一根指頭揉了揉胡須被扯掉的地方,手中的邸報往桌前一放,長舒一口氣,“不是來要銀子的,是瀾江衝毀了河堤,垮塌了最早修得石拱橋,林縣令修書來報這件事於我知曉。”

知府衙門裡頓時就因為潘曾毅的話頓時炸開了,潘曾毅連忙補充說道,“諸位還請放心,決堤凶險,但是這次損失不多,隻是一些屋舍、田地還有牲畜,無人傷亡。”

潘曾毅的話並沒有讓議論聲小起來,反而更是沸沸揚揚,這群典吏憂心鄖河縣的狀況:

“決堤了沒有傷亡?是決堤的口子很小吧。”

“不可能啊,隻要是決堤肯定不是小口子,鄖河縣內的河床窄,與其他地方相比,此處若是決堤,隻會比先前翔安縣那次還要傷亡多!上次翔安死了十幾個人,要是發生在鄖河,少說也得上二十,如果要是時間不湊巧發生在晚上,死上百個都有可能!”

“最早修的是石拱橋是跨度最大的橋,這橋都給衝毀了,不可能是小的決堤。是林鶴瞞報了數字?潘大人是不是要過去看看。”

“這林鶴也真是!若是想要讓傷亡數字小一些,也不能這樣亂報,這可是百姓的性命,可不是翰林院裡那些虛頭巴腦的數字,容不得弄虛作假。潘大人,是不是要去一趟鄖河,不能由著他胡來啊!”

你一眼我一語,在場的官員拚湊出來了鄖河縣的人間慘狀,恨不得立即讓潘曾毅速速去鄖河縣主持大局,不可讓林鶴胡來,鄖河縣已經夠拖累他們建安府了,不能再鬨這樣的幺蛾子。

潘曾毅如果不是看了手中的邸報,也會和在場的諸人一樣,他現在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邸報再次拿起揚了揚,“諸位,鄖河縣這一次的決堤不大一樣,邸報之中所寫詳細,裡麵附了決堤村子村長的簽字和印章,村裡損失了屋舍的人按手指印,若是情況不屬實,他們不會簽字還有按下指印的。這樣一番操作,就是為了證明邸報和實際情況沒有出入。鄖河縣這次決堤並沒有人員傷亡。”

決堤能有什麼不一樣的?眾人心中不由得奇怪,好奇潘大人手中的邸報,等到在場的典吏傳看了這封邸報,才明白潘大人為什麼說不同一般。

大半夜林鶴帶著人去了周家,審問了周家確定了周家掘河堤之事,旋即帶著眾人夜間趕路去桐花村。寅正下細雨的時候驅趕百姓出屋子,等到驅趕完畢,瀾江就決堤了,這還不算完,兩刻鐘內石拱橋坍塌,因為巨石落水,還讓決堤的口子變大了,多毀了幾家屋舍。

通篇看下來,典吏們腦子裡隻浮現出一句話:居然還有這麼巧的事?

仔細想來,通篇是個巧字,卻和最開始林鶴執拗的堅持分不開。

夜觀星象要下雨,決堤的事根本沒有影子,大半夜地折騰這些事,這種事也就林鶴做的出來,換了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隻怕都不會半夜裡折騰。

這一行為挺符合林鶴在他們心中的印象,林鶴在翰林院足有十幾年時間,太重的書生意氣,也就隻有讀書讀多了有些傻氣的林鶴才做得出這樣的事。

不少人心中冒出了一句,“傻人有傻福”,又慶幸林鶴的傻氣,要不是他堅持要去桐花村,疏散了百姓,這決堤恐怕得死不少人。

潘曾毅在眾人傳看邸報的時候,捧著白瓷茶盞喝著茶,這春茶到了最後,茶葉尖有些老,以前的潘大人總覺得這時候的茶有些苦,不太好喝,今天喝茶總覺得口中含著蜜一樣,茶葉都帶著甜味,一丁點都不覺得苦,好喝的很。

也不怪潘曾毅如此樂嗬,決堤塌陷了橋沒有死人這是第一件好事,第二件好事,應在鄖河縣修繕河堤的銀子上,既然周家給新建了石拱橋,還給修築那麼長一段的河堤,建安府就不用拿銀子了!

不說今年了,三年內不給鄖河縣撥款都可以,潘曾毅自然樂得口中還哼起了小調。

李典吏看出了潘大人的好心情,指著邸報笑著說道:“咱們建安府可以省不少錢了,這決堤了鄖河縣裡有個大戶給修繕河堤和拱橋呢。”

邸報之中也統計了桐花村各家的損失,這部分銀子周家負責,另外決堤地方重修,還有石拱橋重建,等到汛期過後由周家負責。

邸報之中沒有寫周家什麼來曆,但是修河堤還有石拱橋可不是一筆小錢,有人問道:“鄖河的周家有什麼來曆不成?鄖河我就知道一個錢老太爺。”

李典吏是戶房頭目,掌管戶口管理之事,他記憶力好,本地六個縣裡大戶做到了如數家珍,更何況於周家也算是有些傳奇,此時就和眾人說起了周家。

“說起現在的周家老太爺,你們可能不知曉,要說他的兩個哥哥,那可有名了。”

周旗的兩個兄長,長兄叫做周朝,從小生意開始做起,利用不同地方的物價差異走南闖北,給北邊賣去南方的綢緞、茶葉;給南方賣北方的皮草,周家因此發跡;周旗二兄叫做周維,這位依然是倒賣,不過範圍不是局限於大齊境地,而是直接上了船,從海外賣番邦的寶石、香料等物,他直接讓周家的資產上了一個台階。

一說到周家兩位兄弟,在場的人都知曉了,原來是這個周家,還有人聽說周家攀附上了汪貴妃的娘家,隻是真還是假誰也不知道。

周家可以說是財大氣粗,而且這樣一來,整個建安府可以消停幾年不去管鄖河縣的爛賬了,他們建安府的賬也可以鬆快幾年,給建安府修一修學堂還有碑坊。

整個建安府裡都是快活的氣息,潘曾毅甚至在想,光憑著這一筆,林鶴的歲考便至少可以撈到一個“中”,運氣若是好些,得個“良”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