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三合一)(1 / 2)

說起來, 古家村之所以能夠在這樣的大環境中還不至於在這方地界兒鬨出什麼特彆慘烈的悲劇, 跟隊上的這些個領導乾部們都還算正直和善是分不開關係的。

村子裡不是沒有那些比較激進的人鬨事兒的, 隻不過到底是因為古家村還算得上屬於條件比較好的生產隊, 家家戶戶的不至於餓死人,大家都有自己的一攤子事兒要忙,很少有閒下來的時候。

這人忙了, 也就少了乾些或是琢磨些亂七八糟事情的精力了。所以大部分社員還都是比較安靜沉默的, 有那幾個個彆的刺兒頭,也都被家裡給鎮壓了,掀不起什麼浪花兒出來, 所以整個生產隊總體倒還算得上平靜。

否則古建國也不可能把周家二老給安排過來,畢竟這要是在自家的村子裡,有個什麼萬一的, 那怎麼跟人家兒女交代不是。

古家村這邊的事情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眼瞅著就要入冬, 眾人都盼著農場那邊能快些把人送過來, 也好趕在入冬前給兩位老人安頓好,再調理調理身體才好。

沒讓大家等太久, 周季祥和林白兩位老人不久後就坐著牛車,被農場的人移送到了古家村生產大隊。

兩方人做了交接。

農場的乾事看過古家村給這兩個‘壞分子’準備的牛棚後,表示很滿意, 接著他們又聽了生產隊隊長說了說對兩人今後參與的勞動還有思想教育這些的安排,也沒挑出什麼錯來。想著這村子的乾部倒是懂事兒,之前來時聽說這隊上還沒接收過下放人員, 還想著要跟他們好生交代交代呢,沒成想人家自己個兒就安排的挺好,當下也省了自己這邊的事兒了,辦完交接,交代了幾句後,農場的人也就離開了。

周季祥和林白兩位老人是什麼樣精明的人啊,雖然經曆了一係列的變故,但離開了京都那個是非之地,雖是到了更苦的勞改農場,但到底是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兩人的心境也好了許多,起碼不是再像剛出事兒的時候那樣絕望,一心隻想著了卻此生了。身體雖然受著苦,但心裡還是掛念著兒女和孫輩們的,想著他們無論如何還得堅持下來,這樣以後說不得還能有機會見上親人們一見才好。

結果沒成想,還沒過兩個月呢,勞改農場這邊就有人通知他們,因為他們倆身體的原因,不適合再在農場改造了,要把他們轉到下麵的生產隊上去。

初時聽聞這消息時,兩位老人還以為是京都那邊跟自家結仇的人還不算完,非要想方設法的弄死他們才甘心呢。可是等了幾天,也不見有人來與他們為難,之後也算順利的來到這古家村。

二人經過這一路的觀察,又看了一番周圍的環境,老兩口相互對視一眼,都在心裡明白了,這哪裡是有人要把自己逼到絕路啊,這是有人搭手幫了自家了。

當下兩人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人為了什麼幫助了自家,但總歸是到了比農場要好上許多的環境了。雖然還是一樣要乾粗活,但到底看管的沒那麼嚴了。林老太太還不禁想著,自己總算也能省出點兒口糧給老頭子吃了,多少能幫著他身體熬一熬時間。

說來古建國辦這事兒明麵上打的旗號就是兩位老人身體不好才調過來的,這倒真不是瞎編。二老在京都受了一番罪,又沒人給看病治傷的,加上年紀在那,一路顛簸,到了農場一刻不停的就參加繁重的勞動,想也知道身體得虧到什麼程度了。

其中周老先生更加嚴重些。

那時候在京都他們被批/鬥的時候,老爺子就多是護著老太太的,所以現在老爺子的身體比老太太更加不如,說句不好的,也就是吊著半條命罷了。

古建國一家遠遠的看著農場的人辦完交接走了,隊長乾部們帶著兩位老人去牛棚那邊,還要給他們安排工作。村子裡第一次來下放的人,大家都好奇的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圍著看熱鬨,自家自是不好這時候上前去搭話的。

因著大隊乾部們之前就給村裡的人開了會,說明了隊上要來兩個下放的人員,叫村裡的人沒事兒不要去接近他們。現在的環境如此,就是隊長不交代,村裡的人也是不會跟這些‘壞分子’接觸的。

其實想想這樣也挺好的,古建國想,大家都避著這兩人,也方便自家跟老人家接觸照應。

古家人是在周老他們來古家村一周後,才慢慢開始跟兩人接觸的。

之所以拖了這些時間,也是避免有人在暗地裡監視,另外也是要讓大家的新鮮勁兒和好奇心都過去了才好。否則一開始自家就上去照應,難免會被還在關注著這邊的村農民們看出來,再橫生出什麼枝節就不好了。

一周過去,古建國聽古老爺子說周圍並沒有什麼異動的也就放了心。加上村民們也都大多不大關注這邊兩個住的偏遠,身體不好還得乾粗活兒的老人了,古建國決定,今晚他就去跟兩人接頭。

因為是第一次去,古建國沒帶什麼多餘的東西,也是出於謹慎的考慮,萬一叫人看到了也拿不到他什麼證據罷了。

他隻帶著周曉淳親手寫的一封信,就避著人到了牛棚。

這牛棚基本上就是個簡陋的茅草屋子,原本也就是有個茅草的屋頂,剩下的都是四周透風的。

好在古老爺子跟隊上乾部們商量了下,看在這兩個都是年紀大身體不好的老人的份上,也是怕兩人真是身體有個不好了再鬨出人命了,後續會更加麻煩,就在農場的人走了之後,給他們提供了些材料,叫他們自己改造改造,好歹弄出一間不至於太過透風的小間出來。否則,這馬上就入冬了,北方的冬天,一場雪下來,估計這倆人都得被凍死不可。

因此,古建國來找的就是這間被老兩口搭出來的簡易的房子。這間房子雖然很破敗,但好歹也算是有個遮擋。

現下房子裡一片漆黑,他們沒有煤油燈可點,也不知道這是睡了沒睡。

古建國走上前,輕輕的發出了一點動靜。

緊接著就聽到一個老頭發出特彆警覺的聲音問道:“誰,誰在外麵?”

“我叫古建國。您女兒周曉淳托我來的。”古建國悄聲的回應。

裡麵的老兩口聽到自家女兒的名字,當下激動的也顧不得會不會有什麼危險了,開了那扇草堆出來的門,就將古建國迎了進來。

古建國進了茅屋,也不拖遝,趕緊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跟周曉淳的關係。

聽了他對自己身份的解釋,原本還在擔心是不是陷阱的老兩口當下就鬆了口氣。

接著就聽周老爺子問到:“那把我們兩個老的從農場調出來,也是你幫的忙?”

古建國也不謙虛,當場就說了自己做的那些事,然後還交代了自家爹媽就在這個生產隊,還都是老革命了,以後會幫著照應他們的雲雲。然後就跟他們說了周曉淳還有周天宇的境況,這應該是如今兩人最惦記的事情了。

周季祥和林白聽古建國說完,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又聽說了自家閨女兒和孫子都好,揪了幾個月的心總算是有些能放下了。

當下兩人便是連連的感謝,接著就表示他能幫著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之後也不需要再為他們做什麼徒增麻煩了。

古建國含糊的應著,也不搭腔。想著出來的時間也挺長的了,該回去了,就把信交給了二人,交代他們看完後一定要毀了才安全。

看著二人答應了之後,古建國才從茅屋中離開,小心的回到了古家老宅。

家裡人包括古明妍其實都還堅持著沒睡,在等著他呢。

古建國回家趕緊的把情況一說,眾人聽著沒出什麼差錯便都放下了心。

至於說那邊兩人身體不大好,又缺衣少食的,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隻能以後慢慢的給調理了。

而且這給東西什麼的時候不光是得避著人,還得把被子這些都做些處理,不能看著太新太好,省得叫有心人看到下放的人還有好東西,搶去了不說再給舉報了就完了。

這如今人已經調來了,這後頭的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立馬完成的,慢慢來吧。隻要兩人內心有牽掛,知道還有親人們想著他們,不至於放棄希望就行。

這邊古家人算是放下了心,各自洗洗都睡了。

那邊牛棚裡的老兩口的內心確是怎麼都無法平靜的。

茅屋裡沒有煤油燈,兩人也等不到天亮了,出了屋子,一個給一個望風,兩人就這麼趁著月光,看了女兒周曉淳的信。

看著紙上女兒熟悉的字跡,老兩口都不禁濕了眼眶。

看到信上交代的古家是可以信任的,跟自家的關係,還有為了他們兩個的事情上上下下的活動這些,跟古建國說的基本上沒有多大出入,隻不過之前古建國並沒有特意強調自己做了多少事情罷了。

看到這裡,老兩口也不由得覺得這是欠下了大人情了。這樣幫著自家,還擔著被牽連的風險,真真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

隻不過當下兩人什麼都沒有,也隻能暫時先壓下這份恩情,以期來日有機會再報了。

看到女兒在信裡說她自己的工作很好,沒有受到牽連,周天宇還被親家跟外孫子們一起帶在身邊照顧,一家子住的還是人家古建國家的房子,條件什麼的都很好,跟京都比起來也不差什麼。

這信上的訊息讓老兩口既是放心,想著孫子能跟同齡人在一塊,好好的正常上學長大,總歸是最好的方式了。又是感慨,看看自家女兒這婆家,遇上事情了不說有一絲一毫的嫌棄了,還全家齊上陣的又是幫著照看孩子又是幫著自己這老兩口走關係的,跟那為了財富權勢,就把自家給害成這樣的兒媳婦對比,簡直就是天生地下的差距啊。

想到這兒,老兩口都勸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則這好不容易有點兒被安慰到的心又得被仇恨掩蓋了。

不過想想,自家有個那樣的兒媳婦算得上是倒了血黴了,但是同樣有女兒婆家這樣的親家在旁,何嘗又不是一種幸運的補償呢。

想著女兒在信裡勸兩人振作精神,還要抱有希望,兩位老人都不由得覺得在這樣的逆境下,自家都能有這樣的轉機,說不得日後真的能有平反的一天。

當下原本沉鬱的心境,因著親人就在身邊的好消息而一掃而空。他們更加決定得好好活下去。畢竟隻有活下去了才能有希望不是嗎。

秋風卷著落葉越來越涼,隨著氣溫的逐漸降低,時間很快來到了十一月。

距離周季祥和林白兩位教授下放到古家村,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月的時間了。

在這一個月裡,古家上下都給了兩位老人很多的照顧。

因著牛棚和古家的老宅都在一個方向上,而且都是在離村子中心比較遠的山腳下建的房子,古老爺子便會趁著放羊時候的便利,便會經常去牛棚那邊給周家老兩口送些東西。包括一些吃食藥品在內,還有一些外表看著破舊,但是裡麵確是真材實料的被子和禦寒的衣物種種。

因著周老兩人在來古家村的時候基本沒帶什麼東西,所以這些衣服被褥什麼的也就是晚上能拿出來用用,或是穿在衣服裡麵再用自己本身的衣服給蓋住一些,防著有心人看出端倪。

其實周季祥夫妻倆最開始是拒絕過的。

他們在村子裡也待了一段時間了,對一些事情也是有所耳聞的。

加上他們對於古建國一家的事情本就有特彆的關注,自然也就慢慢了解到了古老爺子和畢老太太的一些事情。

他們不願意因為幫著自家讓兩位姻親老人受到牽連,光是想想這種可能他們都不願意。畢竟古家已經幫助他們太多了,怎麼好再麻煩人家呢。

可是奈何老古家上下無論是古老爺子畢老太太還是古建國,都屬於那種隻要是自己認定的事情,都不會輕易退縮的人。

幫人幫到底,既都把人接來了,自然就沒有不好生照顧的道理。而且這也不光是自家出東西出力,好些東西都是周曉淳給人家爹媽準備的,自家自是沒有扣下的道理,通通都找機會給二老送了過去。

總而言之,經過了古家這又是吃的又是藥,衣服被褥也都是抗寒的,這一個月的慢慢調理,兩位教授的身體眼見著好了許多了。雖然他們每天還有繁重的勞動要做,但以現在的身體狀態來說,他們還是能夠應付的過來的。

古建國趁著周末放假的時候去親眼瞧過一次。看兩位老人恢複和適應的都還不錯,也算是達到了他把人調過來就近照顧的目標了,當下也是放了心。

回到了紡織廠這邊,跟憂心自己父母情況的周曉淳這麼一說情況,她也便放下了心來。

旁邊的周天宇一直沉默的聽著。

自從他知道了爺爺奶奶被接到了古家村之後,周天宇就特彆的沉默。

其實這也是他本來的樣子了,在經曆過了那樣的變故之後,他的性格就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在來到古家生活適應了一段時間之後,起初還用小孩子特有的天真掩蓋的一些情緒慢慢的就顯了出來。

他能感覺的到白敬齡和周曉淳他們對他的好。他們都會儘量的不提及一些不好的事,時時照顧著他的感受,日常生活的方方麵麵都儘量的幫他安排好。平時上學玩耍都有致遠和古家幾兄弟們一起,倒是也不會讓他顯得有多寂寞。

隻是當空閒下來的時候,他就會有一種特彆孤寂的感覺。

他明白自己在這個家裡被照顧的再好也終究是個外人。畢竟姑姑一家對他再好也代替不了父親和爺爺奶奶的在他心裡的地位,這裡對他來說始終還是彆人家。再加上他們周家現在算是受了古叔叔家天大的恩惠了,這讓周天宇在平常跟古明新幾個的交往中,都會不由自主的讓著他們一些,內心裡始終是覺得自家欠了人家的。

他的這種沉悶其實大人們都是看在眼裡的。但是即使是知道,大家也都無力改變。

這孩子的心理遭受了重創,外人再是小心翼翼的對待可能都沒什麼作用。

古建國看著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周天宇,心裡明白他這是想去看看他爺爺奶奶,但是又知道不大合適,所以才不好跟自己開這個口的緣故。

古建國垂頭想了想,其實這孩子去看看也不一定就完全不行。

找個理由叫他去見見親人,對於他和周老他們來說,可能比再多在貼心的照顧都強。

這種親人間才能給出的安慰,是再多的物質都無法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