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忙一場(1 / 2)

工作組找到古明妍約談, 說的不光是買紡織廠土地的事兒,更是在這基礎上又提出了疊加方案, 需要盛世把這個新方案也答應了, 才能同意他們參與到土地的購買當中來。

工作組提出的提案,其大致意思,就是他們看中了盛世公司做的服裝生意和聘婷品牌良好的發展勢頭, 希望盛世能夠參與到紡織廠的經營中來, 另外多出資一筆投資, 購買獲得一定比例的紡織廠股份,就像是其他國有企業最近幾年搞的那一套一樣, 加入外來資本進入,與工廠共同經營, 利益共享。

也就是說,工作組要讓紡織廠變成合資企業的意思。希望盛世,能成為這個合資方,合夥人。

工作組是看中了盛世的經營項目跟紡織廠本身的生產性質本來就有著很大可能的合作基礎的緣故,才會有這樣的想法的。

再加上,他們又想要為工廠引進一個強有力的資本方, 給廠子注入新鮮的血液和充足的資金,帶著工廠改革發展,長遠的盈利下去,而不隻是想隻簡單地做一錘子買賣,用土地的價值換取固定數量的資產,勉強讓整個廠子續命那麼簡單。

領導小組們還是看到了大廠固有的問題的, 尤其是在最近的半年內,廠裡的效益越來越不好了,他們便想出了這樣的辦法,以圖未來的持續發展。

這個在工作小組看來,他們這樣的提案是給了古明妍和盛世公司一個天大的好機會,讓他們能夠參與到這麼大規模的紡織廠的經營中來的好事兒。

但這其實對於古明妍來說,卻是恰恰相反的。

她能不知道如果真的參與到這樣一個大廠裡去,成為其重要股東,在當下,對於她和整個盛世的好處嗎?

這一舉動,勢必會讓她的實力在短時間內有很大提升的同時,自家的服裝品牌——聘婷的生產,還能因有紡織廠這樣的原料貨源的內部關係,而被降低很大的生產成本。

短期來看,這是既有助於盛世本身的發展,也能給紡織廠找到一個固定的大客戶,讓廠子在未來的至少五六年內,不用擔心沒有訂單客戶的問題了。

如此一來,紡織廠的效益自然就上來了,相應的,這員工的福利待遇也就不是問題了。

而且,拉進了這樣的一個股東進來,既不會改變多少工廠本身的製度,還算是相當穩定又安全的給自己找了個大金主。紡織廠的領導們就再也不用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擔心給下麵的職工發不出福利,出現讓工會的人鬨起來,把領導的門兒都給堵上的尷尬了。

這樣的好事兒,紡織廠這邊當然是十分樂意的了,並且廠裡的領導以及工作組,還都相當的有信心,覺得古明妍一定會答應他們的這個方案,畢竟這於她來說,也是好事一件不是。

是好事,但是真正好不好的,還是得交給時間來判斷的。

隨著改革開放的程度不斷深化,國家的經濟飛速發展,像是這樣不涉及到自然資源或是多麼高科技的產業的工廠,勢必有要讓出份額給私人資本的那一天的。這是大勢所趨,不管紡織廠在這個過程中如何的掙紮求存,其最後被淘汰的命運也是不可避免,終會發生的。

而正是因為知道這樣的結局,古明妍才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要參與進紡織廠的日常經營管理中去。

不然的話,她也不會人和公司都在京都,自己開服裝廠卻要跑到南邊去了,完全可以直接就按照工作組現在的想法,提出跟整個紡織廠合作經營,自己帶著盛世入主工廠,拿到一定話語權,給自己牟利就是了,何苦再舍近求遠呢不是。

京都的紡織廠,其性質跟南邊的私人廠子還是有很大區彆的。

古明妍能在南邊說買就買人家經營不下去的工廠,整個的接手,拿著自己的設計去創建新的品牌,瞬間的打開市場掙錢。

但是對於紡織廠這樣的國家集體性質的大企業,她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輕易觸碰的。畢竟涉及到這樣的事,就不是錢能幫她解決所有問題的了,後續的事情還有不少麻煩呢。

在古明妍看來,紡織廠這樣的國有企業,還有好幾萬職工的大工廠,其實越到最後,其本身不管是廠房、機器還是工人的價值,都已經是微乎其微的了,甚至這些還會成為企業的大包袱,拖著它無法前進。

這樣的工廠到了最後,其所剩餘的最大價值,便是它自身所有的那片土地了,那才是個金娃娃,值錢的緊呢。

古明妍並不覺得自己早早地知道京都的地價會漲,就把主意打到了紡織廠的那片地上的做法有什麼不對。

大家都是商人嘛,必然就是逐利的。隻要是在法律和規則允許的範圍內正常操作,這些都不算是錯。

就是沒有了她掌握這個先機,也還是會有其他人或早或晚地看出這裡麵的門道,然後下手的。

資本嘛,從來都是精明無比的,它們比誰都懂得,從哪裡能挖出寶藏來。

那麼原本就隻想要最值錢的土地而並不想要參與紡織廠的具體生產經營,從而讓自己日後被那上萬下崗職工的善後問題拖累的古明妍,現在在麵對工作組的約談,邀請她的加入的時候,便是真真正正地被為難住了。

對方畢竟是代表著政府和工人的,古明妍就是自己再聰明再有背景,也不能指望著人家退步,全然地隨她的意,按著她的想法行事吧。她還沒有自大到那個份兒上呢。

這件事的轉折,也算是叫古明妍這穿越後二十多年順風順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了有自己想要但沒辦法實現的事了。

畢竟,工作組都把話說成這樣了,她要是還是堅持自己的方案,那麼很可能這競標的事兒就這麼黃了。她籌劃了大半年的土地,也就再也不會跟她有什麼關係了,人家大可找彆的更多的有實力的商人,去參與進來,相信他們還是能找得到的。

古明妍跟工作組的人開完了會,沒有直接給出回複,隻說了自己需要一個禮拜的時間考慮後才能給出答複,便帶著她手下的盛世經理和兩個助理,離開了紡織廠的會議室。

回到盛世現在在京都的臨時辦公室——古明妍後來又購買的,在她名下的一幢五層辦公樓,她便開始就今天紡織廠的新提案,跟員工們開起了會議,商討起了解決問題的可行性來。

會議室裡,大家都思考了一會兒,各自組織了一下語言,那位古明妍通過京大教授們認識的,考察過後覺得他能力還不錯,被她直接吸納進公司,經過半年的考核期後被正式任命為經理的林天啟,便率先代表大家開了口——

“老板,我覺得咱們的目標雖是要拿下紡織廠的那塊兒地,但是如果再添點錢就能拿到廠子的股份,成為紡織廠的股東,倒也不是多為難的事兒。到時候,咱們就能拿到最低價格的布料了,貨源還穩定,對咱們南邊的工廠也是有好處的,所以我覺得同意工作組的提案是有好處的,您說呢?”

林天啟的想法其實並沒有錯,人人都能看得到的明顯好處,他想按照工作組給出的提議走,也不算是錯的。

隻不過,古明妍當然還是有彆的考慮的。對自己的員工,她自然是能夠說得深一些的,也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件事有所猶豫——

“你說的道理我怎麼會不理解呢?隻不過,現在看上去是雙贏的局麵,其實以後會變得怎樣,還很難說。”

“不說彆的,就隻從大趨勢上來看,我覺得這大紡織廠總會有破產倒閉的那一天的。你們也不要覺得我危言聳聽,經濟發展的規律在那兒擺著呢,現在也有那麼多工廠做出了例子了,紡織廠也不是多特彆的地方,沒道理人家都倒了,它還能一直堅、挺著吧。”

“那麼,在這樣的大前提下,我們如果隻是按照原計劃購買了廠子土地的使用權的話,那麼以後等到廠子不行了的時候,再怎麼樣也不會牽扯到我們身上,他們的廠房員工的,都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隻開發自己的土地就行了。對於京都的地價,大家心裡都有數,那隻會漲到沒邊兒,萬萬是不會虧的,這也是我最初的計劃。”

“但是,如果要按照今天工作組的提案,把我們盛世也拉進紡織廠的利益共同體裡去,那這情況可就又不一樣了。”

“短期看來,我們兩家都能相互信任相互合作,是個共贏的局麵。”

“但是,從長遠的角度看來,我們的加入並不能改變廠子裡思想製度陳舊,工人不思進取的現實局麵,他們甚至還可能因此而覺得有了靠山,不用擔心生產出來的那些落後的布料賣不出去,而更加的墨守成規,不求上進和改革起來。”

“那麼,這最後的結果,也都還是一個死而已。”

“而且,我作為聘婷的創始人,也不會想用這樣沒有市場競爭力的原材料生產我們的服裝,這無異於砸自己的牌子。”

“那麼如此一來,至多也就是不到五年的共贏期,接下來很可能兩邊就都無利可圖了,反倒有極大可能產生矛盾,互相拖累。”

“那麼到時候,人家廠子是國有的、集體的,政府管的有限,領導們再紛紛退了,剩下的就隻有我們這冤大頭了,得管著整個廠子好幾萬人的吃喝養老,這絕對不會是一筆小數目的資金消耗就能解決了的。”

“而且,真到了那個時候,咱們不管還真的不行。這天子腳下的,老百姓萬一出點兒啥問題,人家告咱們不給活路了,那這指定就是我們的鍋了。要是咱們再倒黴的被哪些上位者給掛上號記住了,那咱也就彆想再在國內混了,乾什麼都得有人給咱使絆子你們信不信?”

“我把話就撂這兒了,你們都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古明妍的一番話,說到了大趨勢,提出了很大可能會在未來出現的情況,以及,在那個時候,自家可能會麵臨的巨大風險。

這番話也讓在場的一眾精英們,紛紛陷入了沉思。

古明妍自己其實也是頭疼呢,她不想讓自己的企業在最開始就背上注定會變得越來越沉重的包袱,且這個包袱還有可能讓她和盛世的名字背上罵名,所以她一點也不想沾染這裡麵的事兒。

但是,她也同樣不甘心,自己策劃了這麼久的項目,最後會就這麼泡湯了。

雖然,她比誰都清楚,事情到了這一步,最好的方式其實就是選擇全身而退及時止損,哪怕現在的地價再低,哪怕這是她籌劃已久的大餅,但裡麵摻了隱形毒藥了,該舍還是得舍。

原本是想用這塊兒地作為自己囤地向地產行業進軍的起點的,但是現在,古明妍卻有些想要退縮了。

在明知前路有坑的情況下,她還是想走更安全的路的。而且,這次就算是失敗放棄了,也不意味著她就不能再進入地產行業了。

現在才是八十年代後期呢,真正開出地產之花的時代還沒完全到來。等到以後時機成熟了,隻要她的資本充足,何愁拿不到地皮呢?

她現在覺得可惜,也不過就是自己太心急了,想要在地價低的時候抄底罷了,其實還是太貪心的緣故,合該用這次的機會,讓自己長個教訓才是。

古明妍這時候已經想好要退了,但是底下的員工們,都還不知道她這個大老板的意思,全都在為這件事出謀劃策著,很是焦急的模樣。

古明妍也沒有打擊大家的積極性,不管她會不會用到他們的方案,但是讓底下的人積極主動地去思考問題做出應對計劃總是好的。

他們跟著自己以來,一向也是順風順水,在商場上幾乎沒有遇上過什麼阻力的。這次的小小阻礙,剛好也能讓大家都清醒過來,認識到做生意絕對不會是一帆風順的事,就是實力再強大,天時地利人和有一項拖後腿的時候,你就是再怎麼爭取,也不一定就會成功。懂得進退,方才是能走的更遠更高的必要條件。

古明妍在會上給了眾人五天的時間,叫他們對此事各自進行調查分析,最後給她做報告,到時候再決定,他們要怎麼答複工作組那邊。

而古明妍自己呢,卻是在心裡自己先下定了決心,要舍掉這次機會後,整個人都放鬆了許多,一下子就沒了這段時間以來被買地這事兒支配的那種緊迫感,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得到了升華。

能通過這件事有所頓悟,古明妍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

起碼這是在她的起步階段,就用這樣相對溫和,且整個過程除了自己的謀劃之外,什麼都沒虧損的方式,提醒了自己,她不是萬能的,世界不是圍著她一個人轉的,即便是計劃的再好的事,也還是有失敗的可能的,切不可過分驕傲自滿,現實會教你做人的。

雖然跟公司裡的人還沒有說明她的最終決定,但是等到古明妍回到家裡,麵對本就十分關心她買地一事的老爸古建國和老公楚印辰的時候,她就沒什麼必要再隱瞞,非得等到一周之後,再告訴他們自己的決定了。

古明妍把自己決定放棄投標購買紡織廠土地的決定和原因一說後,楚印辰和古建國兩人,都相當有誌一同的,覺得古明妍這次是受了大委屈了,紛紛地開始想辦法,看他們能有什麼人脈或是彆的路子,能幫他們家妍妍把她想要的東西拿回來,不想叫她想了半年多的計劃,就這麼白白的落空了。

兩個對自己這輩子來說最最重要的男人,如此的為她著想,看不得她有一點點的不如意,想儘辦法就想要讓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樣子,古明妍看著,真心覺得,一塊兒地皮又算得了什麼呢?再是值錢,也敵不過她有這樣好的親人、愛人,他們對她來說,比什麼都珍貴,意義非凡。

好不容易說了一大堆諸如做生意總是有得有失的道理,安撫下了兩個為她抱不平的大男人激動的情緒,可是把古明妍給累了個好歹,愣是給自己灌了整整兩大杯水,才緩解了說話說得口乾舌燥的嗓子。

這兩個人哪個都不是什麼好說服的,尤其是遇上跟她有關的事了,都固執的不行。古明妍有時候都沒辦法改變他們的想法,算是她生活中一點小小的煩惱吧。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此就算是擺平了,回頭隻要再跟工作組那邊回應一下,好好的善後一番,她就可以順利地退出競標,自己去發展其他項目的古明妍,卻是不知道,她自己心裡不在意的事,她老爸和老公到底還是放在心上過不去了。

古建國同誌聽女兒說了一大通的道理,也明白,這次就是普通的商業行為,人家工作組考慮的也沒有錯,短期內確實是雙贏的事兒,隻不過是自家閨女兒看到了裡麵的風險,不想再繼續了而已,不能把責任怪到誰的身上。

但就是這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還是很不爽很不爽——這件事從能夠被提起再到後麵的成型,都是他和閨女兒努力的結果,卻是不想,最後可能是讓妍妍白忙一場,什麼都得不到。

古建國不爽了,但他的理智卻也還在告訴著他,這事兒不是誰的錯,他並不能找人家給他女兒出氣去。

但你要是認為古建國同誌會就此就放下這件事了,那於他這個女兒奴來說,也是不可能的。

古建國後來做出的決定,有些出乎古明妍的預料,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她想著自己日後的計劃,便也就沒有多加阻攔父親的決定了。

古建國決定乾嘛呢?

他決定要提前從紡織廠退休,不再為那個破廠子嘔心瀝血的操心了。

沒錯,古建國同誌要撂挑子不乾了。

雖然知道事情不是誰的鍋,但要讓他在這樣的結果後,還依然跟個老黃牛似的在那個廠子裡拖著一大群不思進取不知變革的拖油瓶們累死累活,他心裡還是相當不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