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葉榮昌與他身後的家仆退後待命,葉清雋才撫平了袖口上的壓痕,垂眸望向雲黛。
他忽然變得和雲黛所知道的那個馬奴有些不太一樣。
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也像是黑夜裡的湖泊,靜謐深沉,透出絲絲縷縷的涼意,亦深不可測。
他依舊是溫和的模樣,隻是溫和裡多出了幾分鋒芒與壓迫。
然而這種溫和的表麵更像是個陷阱一般,讓人以為他無害。
這難免令雲黛想到山間那些總是看上去格外美好的東西,往往都是劇毒。
葉清雋望著她那副嚇傻了的模樣,抬手輕柔地撫去她眼角凝住的淚花。
他用著近乎憐惜的語氣問她:
“不想做姨娘了?”
雲黛啞然。
她瞥見了他身上方才“家主”為他披上的黑袍,上麵隱約閃爍著金色的暗紋。
他的臉明明一點都沒有變,可頃刻間,卻又好似發生了極微妙的變化。
她是不想做姨娘,可……他問話的樣子也太奇怪了,令她不敢答他。
葉清雋卻好似得到了她的答案一般,又問:“對我一見鐘情?”
他垂眸注視著她,眼底也落了片淡淡的陰影。
然而這回雲黛卻看得很清楚,他的目光裡分明是多了一絲玩味。
可他卻沒再等她的答案,而是俯低了身子。
他朝雲黛貼近,薄唇落在雲黛耳邊很近的地方,用著隻有他們兩個人聽見的音量,嗓音溫柔。
雲黛縮了縮腦袋,對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亦感到極不自然。
他的舉動太過於狎昵,卻隻是為了告訴她一句話。
“……我葉清雋的綠帽子是這麼好戴的麼?”
幾乎是瞬間,雲黛整個人都如遭雷劈,臉上俱是不可置信。
在她的腦海裡,重重迷霧有那麼一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來,而夢中那位葉家家主的話語也同時響起。
那人說:我葉清雋不怕報應。
這兩道聲音重合在一起,儼然出自同一個人——
意識到這點,雲黛下意識地忙往後退去想與他拉開距離,卻被絆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葉清雋看著她大驚失色的模樣,愈發覺得她像是一隻傻乎乎的小綿羊。
而且就在剛才,這隻小綿羊驟然發現她一直想要討好拉攏的同伴,其實是隻披著羊皮的狼。
小綿羊向狼表白到一半,忽然驚恐地看見了狼身後的尾巴。
可惜她太過於膽小,害怕地連逃跑都做不到。
狼蹲在她麵前,對她道:“按理說,你給我戴了綠帽子,我是怎麼也不能叫你善終了……”
雲黛哆嗦著唇,也沒能說出話來。
然而對方像是認真衡量過了一般,又與她道:“但你對我這一片深情還是極可取的。”
畢竟,在這府裡頭可沒有幾個女子會對沒有葉家家主身份的葉清雋動心。
葉清雋望著雲黛僵硬的模樣,替她將臉側的碎發扶到耳後,口吻竟十分佻薄:“所以你對我果真是一片情深麼?”
他的話裡仿佛含著一絲旖旎的意味,又像是綿裡藏針。
先一句告訴她,背叛他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後一句卻又暗示,她若是喜歡他,還是可以得到寬恕。
好似雲黛心甘情願的表白還不如他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表白要來得令他喜歡。
這般張揚明顯的暗示,饒是雲黛也聽明白了。
仿佛她當下隻要說出個不是來,他就能提前完成她的噩夢。
雲黛小臉蒼白,可憐地小模樣都能融化了好些人的心肝兒,可葉清雋卻免疫了一樣,仍是等著她的回答。
雲黛抬起淚眸,瞥見他那雙修長秀潔的手指,似想到了某個慘痛的畫麵,煙眉顰起。
她肩頭微微瑟縮,抿著嘴兒,極是牽強地點了點頭。
葉清雋起身來,施舍般給雲黛留了些喘息的空間。
他對葉榮昌淡聲道:“她方才說她不想當姨娘了,可她待我實在又喜歡得緊……”
“既然如此,日後便叫她在我身邊伺候。”
他看向雲黛,像是落井下石般,又雲淡風輕地補充道:“這樣也好叫她日日伴著我,不至於太過想念了。”
雲黛聽到他最後一句,哭也哭不出來了。
葉清雋見她如今總算知道怕了,極是滿意今日這出好戲。
府裡冷清慣了,那些妾室也愈發精了,時間長久他未免也感到乏味。
小傻子先是認錯了人,後來又敢垂涎他的“美貌”,還想利用他做“奸夫”。
她這麼天真的想法也虧得能活到今日。
可她到底是模樣漂亮的女子,若換個人來,未必不會成功。
然而她哪個都沒看上,偏偏一眼就看上了葉清雋,怪誰?
葉清雋滿意地離開,葉榮昌才敢走來雲黛跟前。
他見這小娘子真真是可憐極了,出於同情安撫她兩句道:“主子向來如此,但卻從未真的懲戒過誰,姨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話是這般說,可事實上家主還沒像今天這般欺負過哪個女子……
雲黛抹了淚,哼都沒再哼一聲,待她回了稚水苑,躲進屋裡幾乎都沒臉見人。
翠翠見她那般難堪,想到自己是知情的,也有些不好意思勸慰,但又想到家主親手安排的這些,她心裡也忍不住腹誹。
姨娘若是一開始就和葉管事好上了,那才是真的給家主頭上戴了綠。
可後來姨娘也不知怎麼地,和家主好上了,反而還是“綠”了家主。
至於家主究竟是怎麼想的,一向都沒人能猜得透。
若說他對這事兒不生氣,他卻貶了姨娘的身份,若說他生氣,他卻安排姨娘去他身邊伺候,還美名其曰免得姨娘過於“思念”他了。
仔細想想,翠翠也覺得家主仿佛是個變態。
畢竟從雲黛進府之後,家主就看著她掉進了一個坑裡去,而後又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自作聰明翻進了另一個更大的坑裡。
興許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
翠翠忽然也想為雲黛掬一把辛酸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