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點頭。二公子和良人那是半點沾不上邊。
“近年,我時常憶起和肖有貴的日子。是不是山珍海味吃久了,反而向往清粥小菜了。”十一笑了笑,握緊茶杯。“那日……我去南喜廟上香,和他見了一麵。才知,他對我餘情未了,至今未娶。我回來,聽到二公子招了人去放風箏,匆匆過去,要是二公子在乎我,便能留意到我。可是他渾然不知。後來,我忍不住又和肖有貴見麵。他說想我,要娶我……我一下子心亂了。我這幾日也想,二公子留著我,或許是憐惜我。”
十一問:“你可聽說,二公子曾有小妾私通的事麼?”
二十沒有回應。給十一空了的杯子倒茶。
“都說……二公子痛下殺手了。”十一歎氣,“我思前想後,二公子那關怕是過不了。雖然,我和肖有貴發乎情,止乎禮。但長此以往,我怕情難自禁,真的做出對不起二公子的事,最後落得慘死下場。”
十一說的那名小妾,是小七。與慕府一個護衛相好。事情藏不住了,護衛主動向二公子請罪。
當天晚上,小七就沒了蹤影。
眾人傳,小七死了。
十一沉默了很久,歎氣。“情啊,愛啊,還是彆招惹了。”
二十尚未體驗過男女相思之情,隻能理性地想,十一應該快刀斬亂麻。在大霽國,紅杏出牆雖不致死,卻也頗受指責。如若二公子較真,就不好辦了。
其實,十一偶爾也有死心。“我前幾夜睡不著,寫了一封信。猶豫了許久,不知這信要不要交出去。交出去了,我和肖有貴就沒了未來。不交出去,這麼拖著,我怕遲早出事。”
柳黃信上,有兩滴水跡暈開了封上的字。這些男女之事,二十是外人,體會不到十一的相思,實在出不了計策。
“肖有貴說,若我答應與他私奔,便於明日午時一刻給他回應。可我下不定決心。二公子的手段你也知道,我能逃到哪去?我不是稀罕二公子的金銀珠寶,在這裡這麼多年,我已經看破了,可是我不能棄肖有貴的性命於不顧。”十一拉起二十的手,懇切地說:“二十,你明日能不能將這封信送給他,從此我與他一刀兩斷。我不是什麼貞/潔女子,早已配不上他了。”
十一握得緊,指甲掐進了二十的掌肉裡。
二十沒有點頭,沒有搖頭,靜靜地看著十一。
“你要是不答應,我怕我很快又反悔了。這幾日,我一直在衝動、反悔,衝動、反悔之中,我很害怕。那日,算命先生沒有給我破解之法,前方艱難險阻,我不想連累肖有貴。趁著我鼓起了勇氣……”說到最後,十一眼裡有淚,搖搖欲墜。“二十,你答應我。”
二十想了想。平時十一還是挺照顧她的,送送信,跑跑腿,不是難事。她點了頭。
“他平時就兩三件衣衫,要麼土藍,要麼土灰。屠夫嘛……袍子上有許多油漬。額上經常綁一條灰色綢布。”十一將的發簪遞給二十,說:“春園槐樹下,有一扇小窗。我以前就是在小窗和他見麵、通信。你明天見到他,把發簪給他,他就明白的。”
十一頓住,“告訴他,我和他有緣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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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二十去了春園。
不到午時,二十打算先去探探環境。在慕府待了這麼久,她竟不知,春園有一傳情小窗。
本就空枝滿掛的院落,清晨更是落寞凋零。二十不知,這些樹木因何枯萎,二公子為何又不換新枝。名為春園,四季不見春景。
二十東張西望,正要往槐樹走。
卻見那裡已有一名女子,頭梳兩小辮,穿一件雜役工衣。她也在東張西望。
二十藏在大樹旁,被枝乾擋住了纖細的身子。
女子見四處無人,掏出一封信,塞進了小窗縫隙。然後,她迅速地從另一方向疾步而去。
二十看著那一扇小窗。
圓窗一尺為徑,牆外是人跡罕至的巷道。的確是裡應外合的好去處。
自從見到這名女子,二十有了不好的預感。她懷裡的那封信,瞬間變得沉甸甸的。她再望,四周無人,趕緊回了房。
十一的信,封上有字。二十不認識。
女人之中,隻有小六和十一識字。可如若找小六辨認,那就瞞不住十一了。
二十有些發愁,認識的人之中,除了這些女人,還有誰能認字?
不是說二十信不過十一。而是,二十覺得,自己經手的東西,謹慎為好。此事關乎二公子顏麵,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她這送信的,十一寫信的,二人難逃其責。
尤其今天那名女子形跡可疑,更讓她覺得那一扇小窗有點兒什麼。
想來想去,二十想到了一個人。
二十將信封攤開,仔細觀察封上的三個字。
她裁布,剪出一小塊手絹。先是臨空比劃,然後依照十一的一撇一捺,將三個字繡在布上。
二十揣上小手絹,去了崩山居。
她數次到這陪寢,橋上的護衛對她另眼相看,恭敬地喚:“二十姑娘。”
她低頭走過。
崩山居除了橋上的兩個護衛,沒有其他下人。連丫鬟都沒有。這麼一大幢樓,空蕩蕩的,靜悄悄。也就二公子受得住。
她找不著人,躇躊不前。
寸奔走出樓閣,幾乎一眼就看見了樹蔭裡的二十。
二公子喜歡榆樹。榆錢兒,餘錢兒。
花期已過,結了一簇簇小圓果。她就在幾顆小圓果下,抬手遮眼,仰望日光。一截皓腕,如晴空白雲。
二十轉眼見到寸奔,先是抬頭望向二公子房間的窗戶,再招了招手。
寸奔平靜地走過去。“二十姑娘,過來找二公子?”
她搖搖頭,拿出一條手絹。兩手夾起,展開給他看。
布上以紅線繡了三個字。
“二十姑娘繡的?”
她點頭。
“繡得很好,像寫出來的字,工整細致。”
她這是依樣畫葫蘆畫出來的,聽他誇獎,她心花怒放。她一笑,眼睛就會眯成月牙兒,喜氣洋洋。
她用手將上麵的字一個一個點著。
“二十姑娘是問這幾個字的意思?”
她再點頭。
“遙相思。”寸奔一直很平靜。
她怔了怔。這三個字不是“肖有貴”嗎?
倏地,有一道淩厲的殺氣打破了寸奔的平靜。
東西二財像是感知到什麼,猛地飛出水麵。落水後又躍起擺尾。
寸奔穩住不動,低聲提醒:“是二公子。”
二十笑容淡去。
慕錦倚在窗前,眼底映著墨綠的逝潭潭水,不知在那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