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草屏著呼吸看著那個女人越走越近,然後,在她即將路過安倍宅門口的時候,她聽到身邊的小主人突然開口。
“咦?”
這一句疑惑地輕鬆呢喃聲音並不大,但是在這個連蟬鳴都詭異地停歇了的夜晚,這一聲呢喃像陡然落入水麵的一顆石子,平靜的虛假倒影“嗖”的隨之碎成了水波,讓瑩草心裡猛地一跳,頓時也如水麵般亂成了一團。
紅衣女人站住了腳。
像是一縷魂魄終於被澤田彌的聲音牽回了身體裡,她慢慢地回過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黑漆漆的瞳孔裡,倒映出一個站在燈火下的小小的身影。
是個小女孩。
“孩子……”
紅衣女人恍然間想起了什麼一般輕聲呢喃,聲音輕飄飄得像是被人放上天空然後隨手絞了線的風箏。她說完這句話之後突然就停了下來,在原地站了好幾分鐘。就在澤田彌茫然地看著她以為她中了什麼咒術被人定住了的時候,紅衣女人突然朝她的方向緩緩轉了個身,光裸的腳踩在黃土地上,向她慢慢走過來。
“孩子……”
紅衣女人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澤田彌,在小蘿莉麵前緩緩蹲下。她的身體似乎非常僵硬,在做著這樣的動作時,像是上了發條的機械一樣一卡一卡地。然而最後她還是努力調整好了姿勢,跪坐在澤田彌麵前。她的長發拖到了地麵,紅色外衣的裙擺非常自然地垂下,她的雙膝並攏,不經意間的坐姿非常優雅,像是早已刻入了骨子裡。
這個時候澤田彌才看到了她的臉。
雖然之前也說過,人類的相貌美醜對於澤田彌來說就如同穿在身上的衣服一樣,紅顏枯骨並無太大區彆。但即便如此,這位女子的容貌也是澤田彌見過的所有“衣服”中最美的一件。她的麵容慘白著,嘴唇上塗著帶血的赤色,漆黑的長發像流動的墨,頭頂上還頂著燃著幽藍火焰的白蠟。這樣極具衝擊力的搭配無論放在誰身上,大晚上遇到了都會將人嚇得下不了床。但是她卻偏偏開出了一種驚人的美,淒絕冷豔,像三途川旁漂浮的幽藍色魂火,美得驚心動魄又森寒入骨。
紅衣女人就這樣注視著澤田彌,她的三魂似乎還在黃泉遊蕩,唯有一魄被麵前的小女孩的出現死死從地府中拽了回來,粘在她身上,拽著她那點被妒忌和仇恨折磨得瀕臨發狂的意識,讓她原本的神魂在奔流的血氣和怨毒中冒出頭呼了口氣。
“孩子……”
紅衣女人慢慢抬起手,她似乎是想碰一碰澤田彌的臉,但是那沾著血的手指剛剛伸出就停在了半空中,一行清淚從她的眼眶裡滾落下來。
傳聞鬼是不會流淚的,要流也隻能流血淚。
然而,此時澤田彌麵前的這隻女鬼臉上淌下的淚水卻清澈得如同晨間的露珠。澤田彌伸出手,輕輕在她眼角下方碰了一下。那位紅衣女鬼卻仿佛被燙到了一般,猛地往後退了一下。
銀發蘿莉眨了眨眼睛,她身體慢慢往前傾了一點。紅衣女人似乎條件反射地又想後退,但是努力忍住了。力量強大怨氣衝天的惡鬼像一隻蹲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被家養奶貓靠近的獰貓,身體都微微僵硬了些許。
“不要哭呀。”
她聽到麵前替她擦掉了眼淚的小女孩這樣說道。
“孩子……”紅衣女鬼的眼眶瞬間赤紅,淚水反而落得更凶了。她注視著澤田彌的眼睛依然是黑洞洞的漆黑一片,美麗的臉上默不作聲地不斷掉著眼淚。坐在澤田彌麵前的“人”仿佛已經分裂成了兩半,身體僵硬地坐在人間的黃土地上,靈魂卻在黃泉底下瘋狂地哀嚎,眼眶中流出的血染紅了忘川沿岸的彼岸花。
“……我的孩子。”
安倍晴明到家的時候發現這個時間點原本早就應該睡著了的澤田彌居然在門口等他。
“姬君今日興致甚好啊。”
“晴明。”
澤田彌乖乖走過去拉住了大陰陽師的手,安倍晴明身後還跟著之前和他一起出門的淩女,式神手裡抱著一把精致美麗透著悠悠古意的琵琶。
“晴明,我剛剛在門口遇到了一位特彆美麗的大姐姐哦。”
“哦,那姬君和她搭話了嗎?”
安倍晴明牽著小蘿莉跨過門檻,唇邊的笑容依舊淡定。
“說話了哦。但是大姐姐好像很傷心的樣子,一直在哭。”
“這樣啊。”
“晴明,你說我下次再見到她是不是應該好好安慰一下她?”
畢竟,看到美麗的女孩子傷心難過怎麼能放著不管呢?
三哥都教過她了呢!
安倍晴明於是垂首微笑,“那麼姬君想要怎麼安慰她呢?”
小蘿莉眨了眨眼睛,“我彈琵琶給她聽好不好?”
“……”,大陰陽師的動作微妙地頓了一下,他不動神色地牽著澤田彌歩上走廊,鎮定地微笑。
“唔……其實隻要看到姬君的笑容,心情就會變好的。”
“……晴明。”
“嗯?”
“不要以為你說我可愛了我就聽不出來你剛剛是在嫌棄我的琵琶。”
澤田彌小同學,學習琵琶之技方五日,上手撥弦,得萬鬼齊哭之精髓。
“……哎呀,被彌看出來了啊。”
“我可聰明了。”
“是是是,那姬君能夠原諒在下嗎?”,安倍晴明的眼眸中透著融融笑意。
小蘿莉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是晴明的話,就原諒你啦。”
“那就謝謝姬君了。”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穿過回廊,庭院裡的霧氣漸漸散去了,從屋簷下灑進來的月光,在走廊上投下溫柔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