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德子小姐(1 / 2)

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先是跑了一趟橘長勢家, 得知了淩子的死因。又回到陰陽寮把死賴在寮裡和陰陽頭賀茂忠行對坐喝茶的藤原濟時提溜出來,事關自己生死,這次藤原濟時大人表現得特彆老實,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問什麼說什麼,把自己辜負過的女子一個不落地數了個遍。

“藤原大人能夠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啊。”安倍晴明狀似無意地輕聲感慨, 藤原濟時嚇得臉色煞白, 縮在榻榻米上骨頭都要哆嗦散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鬼,鬼怪原本便是由人心中生出的東西。特彆是女子本就屬陰, 當心中的怨氣彙聚成無間地獄分分秒秒地炙烤著心靈無處抒發的時候,就會最終爆發生出鬼怪。藤原中納言大人之前渣了那麼多女子,居然沒有人化身為鬼把他一爪子撓死,這些小姐姐們脾氣也是真好。

隻不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藤原大人這一次不但是濕了鞋, 還遇上了一個想要乾脆把他一把拽進河底的,三途川風景那麼美好,可不能她一個人享受。

“是厲鬼呀。”安倍晴明道。

藤原濟時已經被嚇得抱著陰陽寮走廊上的柱子,連一步都不願意挪出去。好像隻要他出了這個門, 就有隻惡鬼等在門口要把他一口吃了一樣。

於是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就就自己走了。他們去了堀川小路附近的五條一帶的一座宅院,那是藤原濟時曾經的一位情人的家。

“晴明, 你怎麼知道是這裡?”

賀茂保憲率先從牛車上跳下來, 仰頭看去。眼前的宅院破敗荒涼, 完全不像是能夠住人的樣子。

安倍晴明在賀茂保憲身後下來, 輕聲說, “是因為琵琶。”

“琵琶?”

“嗯。”大陰陽師似乎並不想多談這件事,直接走上前,推開了那扇腐朽的半掛著的木門。

走進門之後,更覺這間宅院破敗得厲害。滿園的雜草荒涼,房子的屋頂坍塌了一半,外廊的廊柱受風雨侵蝕開始腐朽,廊簷傾斜得厲害。一輛朽爛的牛車臥在半人高的雜草中,車身已經被荒草覆蓋,隻有支棱出草叢的吊窗能夠窺見一二它當年華美的樣子。

安倍晴明慢慢分開草叢,步入庭院。狩衣的下擺從沉沉低垂的草葉尖上緩緩擦過。

這間宅院很大,標準的貴族式的建築結構,庭院中的景觀,外廊,到主屋,可以想見當年它曾經是多麼風光。然而如今,那繁華的的光景已經如夢幻泡影般散落在了滿園雜草和傾頹的廊簷裡。

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往裡走時,一個穿著灰沉沉雜役衣服的老人從廊內走了出來,看到找上門的兩位陰陽師,他在廊下站住了。

“你們來了啊。”雜役的語氣平靜到詭異,仿佛他早知道會有陰陽師到來一般。

“是的,我們來了。”安倍晴明也沒表現得多意外。他走了過去,在距離他幾步遠時站住了腳,“能夠把貴宅主人的事告訴我們嗎?”

雜役老人點了點頭,他弓著腰,動作非常遲緩,仿佛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他身上,讓他抬不起脊梁一般。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等在這裡的啊。”

從雜役口中,以及藤原濟時告訴他們的,在加上在橘長勢家了解到的情況,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拚湊出了一個女子的故事。

並不是多美好的故事。

這一家的主人曾經也是發達過的貴族階層。父親是皇親國戚,曾經擔任過太宰府的副長官,母親溫柔嫻雅,恩愛和美,還有一個活潑懂事的弟弟。那位在孤寂絕望中化為了厲鬼的德子小姐,也是曾經有過這樣幸福美滿的家庭的。

直到德子小姐十八歲時,她的父親感染時疫去世,同一年,母親也因為過度悲傷臥病不起,隨之而去了。其後與府中有聯係的親朋漸漸疏遠,仆人也接二連三地走了。德子小姐沒有維持生計的方法,隻能靠變賣家產度日,家族一日一日沒落下來。

但那時候她還有一個弟弟,德子小姐花了大筆錢財將弟弟送到了大學,而弟弟也器宇不凡非常爭氣。原本,他是立誌要努力成長,成為一個可靠的大人之後來照顧自己的姐姐的。然而在十二年前的一個夏天,弟弟染上了流行病去世了。

德子小姐悲痛欲絕,而此前她一直拒絕的貴族藤原濟時就在這個時候來到了她身邊,照顧她鼓勵她。在這種絕望中的溫柔陪伴下德子小姐最終被他所打動,做了藤原濟時的情人。

唐國有一位大詩人李白曾經寫過一篇長篇樂府詩,寫的是漢代武帝劉徹和他的第一位皇後陳阿嬌之間的故事,裡麵的一句詩道儘了如浮萍一般依附他人的女子的悲苦命運。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十多年過去,藤原濟平和德子小姐一直沒有孩子,之前因為德子小姐美麗的容貌而對她產生愛慕的藤原濟時也漸漸地開始厭倦了。

如果事情隻到這裡為止,也許這也不過是平安京無數個負心情郎與薄命女子之間的故事之一。德子小姐即便有怨也還不至於到化身成鬼的地步。

在藤原濟平對德子日漸疏遠之後,德子小姐苦悶、憂鬱、不知所措,某一天,她在上街時,聽到了從某家貴族庭院中傳來的琵琶的彈奏。

琵琶的音色極美,然而彈奏者的技藝卻平平無奇甚至略顯生澀,二者搭配在一起,莫名給人一種辱沒了如此極品的琵琶的感覺。德子小姐幾乎是立刻就聽出來了,那是她的琵琶,是她的父母留給她唯一的遺物和思念,當初在最艱難的時候,她都沒有想過要賣掉的琵琶,飛天。前幾年的時候,濟時大人因為要在清涼殿中舉行的歌會,將這把琵琶從德子那裡接了過去。事後他卻沒能還回來,而是非常抱歉地告訴德子琵琶被惡賊盜走了。德子當初雖然非常傷心,但是因為對藤原濟時的愛,她還是默默地將這件事埋在了心底。

然而,此時此刻在她耳邊響起的琴音,她卻絕不會聽錯,那就是“飛天”。

她不顧那家下人的阻攔跑進庭院裡,然後終於見到了彈琵琶的人。那是那家的小女兒,淩子。

十八歲的少女,黑發如漆,臉頰飽滿紅潤,有著隻有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才有的勃勃生氣。

“你在說什麼呀。”

那個高高地坐在廊軒裡的美麗少女漫不經心地說,“這是濟時大人送給我的啊。”

德子小姐聽到這句話之後一切都明白了,這是藤原濟時的新情人。相對於她而言,自己就是長得再美,畢竟也已經老了。她怔怔地跪坐到了地上,細細咬著下唇,努力地不讓自己失態,卻還是忍不住低低啜泣起來。

“真卑鄙,真無恥啊……濟時大人……”

淩子坐在廊軒裡,在仆從的環繞下冷冷地看著她。她才十八歲,有被和美家庭寵出來的任性,也有著少女在麵對自己的情敵時特有的近乎天真的惡毒。

她們幾乎天生就知道該如何狠狠羞辱自己的敵人,將她的自尊踩到腳下踩入泥裡,再也拚不出一個完整的人形。

“真討厭,這把琵琶我原本很喜歡的,現在一點也不喜歡了。”

“這把琵琶已經彈不出我喜歡的音色了,已經壞掉沒有用了。這種沒有價值的東西,你想要?那就撿回去吧。”

價值萬金的極品琵琶“飛天”被從廊軒下扔下來,琴身碰到外廊的欄杆,砸落在跪坐在地上的德子麵前。精致華美的腹板裂開了一個大口子,琴槽也摔出了裂痕。傾城絕色的美人臉上被劃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讓觀者見到簡直要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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