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晚,信長大人招來了信忠大人歡宴,宴會過後信忠大人返回了妙覺寺。子時的時候,外麵傳來了奇怪的動靜。信長大人一開始還以為是侍衛們吵架,剛起身準備斥責就聽到了火炮聲。”
“大人斷定是有人反叛,命令我出去查看。我在牆外看到了明智光秀的桔梗旗,心裡大驚回來準備稟告信長大人。然後……”森蘭丸遲疑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我回去時見到了已經起身的信長大人,大人他,做出了一些奇怪的舉動……這樣說雖然有些失禮,但是信長大人那時候的樣子像是被誰附身了一樣。”
伏見猿比古的目光登時銳利,奴良滑瓢挑挑眉“哦”了一聲,似乎終於起了幾分興趣一般,放下玩了半天的刀朝他看過來。
“什麼舉動?”
“大人他,在我報告了明智光秀反叛的情況之後似乎非常震驚的樣子,抓著我問了好幾遍,然後又詢問了年號和今天的日期。然後他踢翻了旁邊的矮榻,揮舞著手好像是在向誰咆哮一樣大聲吼著‘你騙我!’,‘這不是我的願望……’,‘把我送回去!’這樣的話。”
森蘭丸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當時寢室裡隻有我和信長大人兩個人,但是這些話似乎並不是對我說的。”
“然後呢?”
和聲音一起陰沉下去的是伏見周圍的氣場,陰鬱得像是要爆發又強行忍耐了下去一樣從喉頭滾出來幾個字。
森蘭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道,“信長大人過了好久才平息下來,然後他命令我帶著其他小姓們先將明智的士兵頂住,一些侍衛保護著信長大人從後門衝了出去。”
“之後本能寺被明智光秀攻破了,我也死在了安田作兵衛手裡。”
“我原先以為自己死後會回歸黃泉,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又回到了這裡。”他的目光落在伏見身上,“我看到大人您將信長大人帶出去了,大人他還好嗎?”
“……在城主府和櫻姬公主下棋。”伏見盯著他,似乎不經意地隨口回答到。
森蘭丸對“櫻姬公主”和“城主府”這兩個詞有些疑惑,迎著對麵的人若有似無的探究目光,他輕輕“啊”了一聲,並沒有多問,唇邊露出一個輕鬆了些許的笑,“總之,大人他平安無事就好了。”
“嗯……”伏見垂著眼,不知道是在回答他還是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大人走了之後,明智的軍隊似乎沒有發現,一直在進攻,但是至今沒有攻進來。因為所有死掉的人,過一段時間又複活了。”森蘭丸於是繼續,平靜無波的語氣,說出的話卻仿佛在講鬼故事。
整座本能寺的時間好像凝滯在了這一刻,天空永遠是黑的,繞著本殿的大火熊熊燃燒。外麵明智光秀的軍隊不間隙地進攻,交戰的雙方不知疲憊一般永不停歇。
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除了從黃泉走過一遭重新回來的自己。
“你試過出去嗎?”
“出不去。”搭在脖子上的刀已經被撤了下去,森蘭丸看向饒有興致地問話的奴良滑瓢,“信長大人被護送走之後我也嘗試過離開這裡去尋找大人。但是隻要踏過本能寺的邊界,我就會被殺死,再在這個房間重新醒來。無論用何種方法都是如此,大多數時候我甚至意識不到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少年提起自己的死亡時表情平靜得像一麵湖水,他用一種近乎漠視的態度解釋完自己的情況就認真看向了離開後又回到這裡的人,“外麵也是這樣嗎?不斷地重複同一天的事?”
“啊,不然我們跑回來乾嘛?”奴良滑瓢懶洋洋地用刀背敲著自己的肩膀代替伏見回答了他的話。森蘭丸有些怔怔的,然後想通了什麼一般呼出口氣。
“是這樣嗎……所以,你們來這裡的原因是想查出異狀嗎?”
不用對方回答他自己就迅速地確認了這一點,“這座本能寺裡最大的異常就是我。”
“是啊”,奴良滑瓢勾著唇笑著認同,看著他的眼瞳中卻沒有溫度。
“我明白了。”
不知道是看明白了他的目光還是什麼,森蘭丸唇角往上彎了彎,輕輕笑了一下。絕世美少年之名甚至流傳到了後世的少年臉上的這個笑容似乎帶上了淡淡的光輝。
他平靜地跪坐下來,整理好衣物,用一種將要去朝拜的莊重姿態,順服地垂下頭,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頸。
“請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