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州的會津若鬆這個地方出現了一位才色兼備的美人,引來了無數人追求。為了躲避想要強行求娶她的貴族,那位名為吳葉的美人和父母一起來到了京城。因為一手出色的琴藝,吳葉得到了京城皇族源經基的青睞,成為了他的側室,並且還懷上了源經基大人的孩子。”
澤田彌認真地聽著,拉著晴明的手拐過牆角。
“然而,就在她懷有身孕沒多久,來府上給經基大人的正室治病的比睿山的高僧突然指出正室的疾病是吳葉夫人下咒所致。因為這件事情,吳葉夫人懷著孩子被流放到了信州的戶隱山。”
“誒?是真的嗎?”
“什麼?”
“我是說,那位比叡山的高僧說的話是真的嗎?”小蘿莉問道。
安倍晴明腳步頓了頓,低頭看她,“姬君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問題呢?”
“唔……”澤田彌有些苦惱地鼓起了臉,腦海中閃過一溜煙的陪奈奈媽媽看過的宮鬥宅鬥電視劇,“因為,感覺之前看到的吳葉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啊。”
安倍晴明低頭凝視了她幾秒,忽然笑了,“姬君比我更不相信神明呢。”
“?”銀發小蘿莉頭頂上冒出一個問號,茫然地看著他,似乎弄不明白話題是怎麼突然跳到這裡來的。
然而安倍晴明並沒有解釋,輕描淡寫地將這句話略了過去,“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也不知道當初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總而言之,結果就是吳葉被流放到了戶隱山。”
“來自京城,通曉才藝,還懷著京中貴人的孩子,美麗無雙的吳葉受到了當地人的愛戴,但是她依舊戀棧著京城的生活。在生下了她和經基大人的孩子之後,某一天,吳葉夫人終於忍受不了思鄉之情開始囤積物資和軍隊,想要去往京城。她的軍隊因為時時騷擾周邊的村子,統領著軍隊的吳葉本人被村民們稱為了鬼女。”
“後來鬼女的消息傳到京中,當時的天皇任命了平維茂大人為信濃守,負責討伐鬼女。平維茂大人在八幡大菩薩那裡求得了剿滅鬼女之法,他帶著夢中被白發老僧授予的降魔之劍前去,最終斬下了鬼女的頭顱。”
澤田彌眨著眼睛,有點迷茫地問,“所以吳葉死掉了嗎?”
“誰知道呢。”安倍晴明拉著她踩過石階上的青苔,話音中或多或少帶了些漫不經心的意味,“這隻是流傳出來的故事,姬君不是在千年之後又看到被人喚醒的吳葉了嗎?”
銀發蘿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小聲說,“不是因為京城。”
“什麼?”
“我覺得,吳葉不是因為思戀京城才想要上京去的。”
安倍晴明唇角緩緩勾了起來,月亮的光輝從天穹上灑下來,大陰陽師白色的狩衣被餘暉籠上了一層淺淺的光。
“姬君覺得吳葉不是因為京城,而是因為京城裡的人嗎?”
澤田彌慢吞吞地點了點小腦袋。
“嘛,誰知道呢,這終究也隻是一個故事而已。”
再如何激烈的感情,在時光層層掩埋之後,最終也隻落成了民間口口相傳的故事。故事隻要足夠有趣就行,真相到底如何,大概也沒有多少人會去在意了。
當天傍晚散完步之後,安倍晴明對澤田彌說,“今夜大概會有人來拜訪。”
“晚上嗎?”澤田彌因為好奇而睜大了眼睛。
“是的,姬君想等等她嗎?”
“找我的?”澤田彌更加驚訝了。
“是呀。”
“唔,”銀發小蘿莉鼓起臉認真想了想,“那就等等吧。”
這天夜裡。
月亮躲在了黑暗天空的某處,隻有淡青色的朦膿輝光透過雲層照出來。夜氣層層環繞下來,星子也被隱沒在了其中。
稀薄的月光從雲層間隙間灑下來,照亮了鴨川橋頭的女人沾了血的臉。
她的手鬆開了,滴著血液的長刀從手心中無力滑下來。女人怔怔的往後退了幾步,靠上橋頭的青石柱。石頭冰涼的感覺透過薄薄的衣衫從背脊處透過來,寒氣順著頸椎一路往上爬沒入到女人的心裡。
有腳步聲從橋的另一頭傳來,似乎是哪個在夜裡進京的過路者。女人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盯著不遠處趴伏在地上的屍體,像是出了神。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一前一後,走在前麵的步伐非常有規律,像是經過專業訓練連走路都帶著殺氣的武者,後麵那個則是有點輕靈跳脫,比起人類的腳步輕盈得像是山中攀爬活躍的野獸。
女人有些奇怪地意識到這個時候她居然還注意到了這種事,胸腔裡的心臟跳動頻率不快也不慢,一點也不像是剛剛殺了人的樣子。
一點也不像是剛剛殺了自己愛著的男人的樣子。
陌生的腳步聲從黑暗中走到了近前,橋頭的火把在夜風裡跳躍,火光下的陰影緩緩後移露出了來者的臉。
那是一張非常年輕而且俊逸的麵孔,英挺的眉宇間錯雜著公卿貴族的優雅氣度和瀟灑鋒銳的少年意氣,他穿著件玄色為底衣擺處赤色雲紋翻飛的狩衣,腰間還佩著把通體漆黑如墨的長刀。
看到橋頭的火光,經過的少年漫不經心地撇過來一眼,又目不斜視地收回了視線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倒是跟在他身後那個眉眼間據是飛揚跳脫的家夥扭頭望過來,睜大眼睛大聲說了一句,“誒,這裡死了個人誒。”
“嗯,死了個人。”前麵的少年懶洋洋地回答,語氣簡直不能更敷衍。
“哇,平安京好厲害,隨便走個夜路就能遇到死人。”
後麵的跳脫的少年繼續說,語氣裡滿是驚歎。
然而現場的另外兩個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好驚歎的。
走在前麵的黑衣少年表情平靜還帶了點走夜路的困倦,一副隻想趕緊回家睡覺的樣子。站在橋頭的女人則是將目光移到後麵那個少年身上。
這兩個路過的人都很奇怪。前麵那個衣飾嚴整氣質凜然一身浪蕩肆意也壓不住骨子裡透出來的清貴之氣,而另外一個則完全相反,就算衣服好好地披在了身上,一頭亂發也勉強梳理了整齊,然而那種野性和凶蠻依舊從每一根翹起的頭發絲裡張牙舞爪地往外冒,打眼看過去恍然間讓人以為迎麵走來的是哪個山林裡遊蕩的凶獸,從而忽視了對方那張過分張揚好看的臉。
就好像他剛剛說話時的驚訝,就隻是單純的驚訝,在路邊遇到了哪朵沒見過的野花也會是一模一樣的驚訝。側頭看過來的眼眸澄澈得像沒被人踩過的荒原深處,雪水融化成了湖泊。
女子很喜歡這樣的眼睛。
今天傍晚的時候提醒過她還送了她一枚符咒的那位姬君也有這樣一雙清澈的眼睛呢。
她恍然間想到,然後給了好奇地看過來的少年一個好看的笑。
“夜深了,兩位公子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女子溫柔地叮囑道,柔和秀氣的笑容和臉上還未乾透的鮮血形成了詭異的反差。
然而路過的兩個少年似乎都沒有感覺到不對。黑發淩亂的那個聽到她的叮囑之後伸手抓了抓頭發,遲疑地用手肘杵了一下前麵人的後背,臉上露出了有些不確定的表情,“喂,源賴光,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說謝謝啊?”
前麵那個人略略側過臉,沒理他,而是朝橋頭的女人點了點頭,動作瀟灑好看又翩翩有禮,“謝謝,夫人您也早點回家吧。”
“哦哦。”後麵的少年得到了提示,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陽光的笑,也跟著回應道,“謝謝啊,夫人,您也注意安全啊。”
說話的時候兩人好像完全忘了掉在地上的還沾著血的刀和趴在不遠處剛剛死去的男人。
短暫的幾句對話之後,女子斂衽朝他們行了一禮以示告彆。
兩個少年慢慢走遠了,女子沾著原地凝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兩人一路走進了火光找不到的黑暗裡。
然後她回過頭,看也沒看幾步之外那具屍體,而是望著橋下潺潺流過的江水出了會兒神。
“至少再去看看那位關心過我的姬君吧。”她注視著橋下的粼粼波光喃喃自語,“告訴她我的病已經好了啊。”
另一邊,終於從上洛回來了的源賴光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城門方向走。趕了這麼久的路終於要到家了,他抬手打了個哈欠,感覺自己現在累的隻想找個平坦點兒的地就地躺下睡死過去,然而後麵有一個精力旺盛的家夥硬生生拖拽著他的注意力不讓他就此投向睡神的懷抱。
“源賴光,剛剛那位女人是怎麼回事啊,我看著她覺得怪怪的,有種很親切的感覺啊。”
源賴光又打了個哈欠,“她快要變成了妖怪了,你當然覺得親切。”
“哦哦,難怪啊。可是她為什麼會被變成妖怪啊?”
“看情形就能想象得出來,被男人背叛了吧。”
“是這樣嗎?”後麵的人頓時大驚,“你們平安京的女孩子被男人背叛了就會變成妖怪嗎?”
源賴光打哈欠的手一頓,撐著眼皮想起自己認識的幾位女鬼小姐,“……嗯,大概吧。”至少他認識的都是這樣。
“太厲害!”後麵的少年興致勃勃,“變成妖怪之後她們會住在哪裡呢,我能去拜訪嗎?”
“……”
源賴光想要當做沒聽到。然而和後麵那個家夥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已經徹底了解到如果他真的裝沒聽見,那家夥大概能一直不停地問下去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為止。
某種程度上來說相當可怕啊,這家夥。
他撓了撓臉頰,無精打采地選擇了理智性妥協,“你現在如果不問這麼多問題我明天就去帶你拜訪。”
“誒誒,源賴光你知道她們在哪兒嗎?”
“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
反正平安京裡妖怪的問題去拜訪那位安倍晴明大人總會得到答案的吧,源賴光望了望天非常不負責任地想到。
“原來你們平安京裡還有這麼厲害的人嗎?我可以向他挑戰嗎?!”
感覺到身後幾乎化為了實質的熊熊鬥誌,源賴光打了第三個哈欠。
“隨便你。”
“哦哦,好的,那我們快點回去吧!”
回哪兒去?那是我家不是你家……
源賴光少年仰頭歎了口氣。
說到底,他過足柄山的時候為什麼要因為覺得有意思就把這家夥撿回來啊。好麻煩啊,能丟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