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在彎月麵前的那層薄紗不知被什麼人掀起,盈盈的月色漲潮一樣漸漸盈滿。在所有人麵前,彎如月牙的銀月一分一分遞增,仿佛有時光如水在天空中衝刷而過,直到最後,明月大如銀盤高高懸掛於天際。而這時候,從天際投下來的力量也攀升至了最頂峰。
三郎看著澤田彌指間的一線月色像天空中變換的銀月一樣漸次拉長凝固成一把長弓的形狀,小蘿莉右手在腕間一抹,抽出一隻銀色的箭矢搭上弓柄,然後乾淨利落地開弓,引箭。
散發著淨化光芒的箭矢破空而去,像一道墜下天空的流星,不過須臾之間就抵達了虛影麵前。
尖銳的慘叫霎時間響徹夜色,從天空潑灑而下的月華被箭矢牽引著將虛影包圍,然後,在那明亮得堪比陽光的月華中,頂著鬼角的女人虛影如蠟像一樣融化在了熾烈的光芒裡。
直到一切結束,其他人幾乎都沒有回過神。
“鬼,鬼女,死了?”有人夢遊一般問。
源賴光沒有理他,望著鬼女消失的方向,少年俊朗的麵孔似乎一下子沉靜下來。他的目光擦過那個還在前線衝殺的身影,右手按上刀柄,“進攻。”
建築中心的涼亭,背麵的垂簾已經被一箭洞穿,竹篾的碎片濺落了滿地,有不少落在了朱廊下的水池裡,飄飄浮浮地被池子裡的錦鯉頂起。
三郎抱著澤田彌從屋脊上一路飛奔過來,剛一落地,小蘿莉就自己跳下來朝著涼亭的方向跑過去。
落在地上的竹屑被踩的“啪啪”作響,穿過殘餘著半懸在空中的簾子,澤田彌一眼就看到了倒在涼亭中心的那個人。
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黑色的扭曲而又猙獰的鬼角衝破女人的頭頂張牙舞爪地伸出來,那一身華麗的十二單衣散開著鋪在地上,像一朵開敗了的花兒,連鮮亮的顏色都凋零了。澤田彌奔跑著的腳步微微一頓,步伐下意識地放慢了,一步一步地來到女人麵前。
鋪在涼亭地麵的黑發潮水一樣散開,露出了女人的臉。仿佛是在臉上硬扣了一個麵具,之前澤田彌曾經看到的嬌媚容顏成了用水墨畫上去的色彩,僵硬且虛假,在額角處還碎了一小塊,露出了若隱若現的另一張臉。
澤田彌慢吞吞地在她旁邊蹲下,望著那片空洞,小聲叫出了一個名字。
“荻。”
“啪嗒。”
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一道駭人的裂紋從女人眉心處炸開,然後飛快地向兩邊延伸,扣在臉上的麵具被中央的裂紋劃成了兩半,然後“劈啪”一聲細小的脆響,沿著臉側掉落下去,露出了被掩藏在麵具背後的真容。
那是一張柔美又有些纖弱的臉,和麵具上的容顏完全不一樣的,總給人一種弱柳扶風的感覺,本質上卻異常堅韌和果決。
細長的眼睫動了動,躺在地上的女人慢慢睜開了眼睛,她望著麵前的小女孩,露出了一個發自心底的笑。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姬君了。”
“現在見到啦。”
“是啊,見到了呢。”
澤田彌安靜地望著她,眼瞳清澈得像她們頭頂的月光,月光背後有靜謐流淌著的水流。
“對不起。”
“不,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女人有些艱難地抬起手,澤田彌立刻伸手把她的手指握住,放在自己的臉頰邊。她的手指上沒有血,但是有一種比嚴冬還要冰冷的代表著死亡的冷意。然而即便這樣,她依然溫柔地笑著,“對不起啊,讓姬君麵臨了現在的一切。”
澤田彌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生命即將走到儘頭的女人在她的目光下斷斷續續地繼續著,
“姬君,很為難吧……”
“其實,從遠江國來平安京的時候,我已經,沒有了活著回去的打算。家裡已經沒有人了,康範大人是我最後的牽掛……”
“那個時候,我其實是知道,他已經變心的事的……所以早就決定了,把這個牽掛了了,就離開這人世……”
“但是那個時候,姬君問了我生病的事呢,還讓我早點回去休息……我好高興啊,原來還是有人希望我活著的啊……”
“所以那個時候,才有了想要繼續活下去的想法。即便變成了妖怪,也要繼續活下去……”
“可是,如果一直被人操縱著的話,活下去的‘我’也不是我吧。”
“跟徹底死亡也沒有什麼差彆了啊……”
“所以,如果能夠死在姬君手上,如果臨死前能夠再次見到姬君。我也,很開心啊……”
“我一直,一直在很努力地呼喚姬君,您終於聽到了呢……”
“我好高興啊……”
隨著女子的最後一句話落地,她的眼睫也慢慢闔了上去,身體開始慢慢變得虛幻。澤田彌抿著唇看著她安詳的眉眼,輕輕垂下眼在她的掌心蹭了蹭。
“能夠遇到‘荻’,我也很高興。”
女子唇邊的笑化成了細小的光點,圍繞著澤田彌飛舞了一圈就往夜空中升去。
虛空中似乎有一個人在溫柔又歡欣地說,“那真是太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