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1 / 2)

“禦膳房送來的食物總是冷冰冰的,把那個野鴿子湯放到茶爐子上溫著,防著他晌午起來吃東西。”

“炭火不旺了,抬出去換了來。記得把那個細密些的銅絲罩子放在上頭,彆露一點兒煙氣。”

“窗戶留條縫,關太嚴實了睡著悶。”

一連串的指示下去,景仁宮的宮女們頓時忙得團團轉。

寢殿外間,芷藍一麵點燃龍涎香,一麵拿肩膀撞撞白青:“果然女人嫁了人就是不一樣,咱們小主在家的時候是出了名的‘橫針不拈,豎線不動’。這進宮才半年……”

話音未落,若桐自掀了簾子出來,把手放到滾燙的花汁子裡泡著:“你們倆嘀咕什麼呢?”

芷藍笑道:“我們在說,小主以前從來不愛這些糖啊蜜的,現在怎麼就愛吃小甜餅了呢?”

“兩個爛了舌頭的鬼丫頭!”若桐又好氣又好笑,彈了她倆一臉水珠子,反身進去。

床上的人似乎睡得極不安穩,瘦長的胳膊腿兒不老實地探出來,翻個身露出瘦削的脊背,又皺著眉頭睡去了。

若桐用燙熱了的手摸摸他的頸背,見沒有發汗,便起身掖了掖被角,坐在床邊望著他睡得紅撲撲的俊臉,嘴角浮現笑容。

光緒皇帝愛新覺羅載湉,生於同治十年,是醇親王和嫡福晉葉赫那拉氏(慈禧親妹)的第二個兒子。後來因為慈禧和鹹豐皇帝的獨子同治無嗣而崩,就把三歲的載湉選立為帝,承繼大統。

然而上天饋贈的每項禮物都暗中標著價格,這看似天上掉餡餅的皇位,卻是以光緒全部的童年幸福和骨肉親情為代價的。他長到如今十七歲,一無慈母照拂,二無嚴父教導,三無兄弟姐妹扶持。慈禧不讓他接觸高深的文章政務,老師翁同龢雖然學富五車,為人卻迂腐清高,除了書本上的條條框框外,並沒有什麼治國理政的經驗可以教給他。

這樣長大的光緒,自然很難成為秦皇漢武那樣的一代雄主;但與之相對的,他身上也沒有那種獨/裁者的霸道、自私、戀權、好色等毛病,反而像一個普通鄰家男孩那樣心思細致、體貼重情。

若桐隨他沉浮一世,沒有享受到後妃應得的尊榮閒適,但卻得到了帝王全心全意的尊重、信任與敬愛。

據《宮女談往錄》中老宮女劉氏回憶,在她死後,光緒取走了她被囚冷宮時用過的一頂帳子,日夜對著它出神,從光緒二十四年“金井枯蟬一葉秋”的那日起,到光緒三十四年駕崩,十年裡再未親近過其他女人。

若桐想來長睫一抖,落下顆淚,剛好滴落在他額上,載湉幽幽轉醒過來。

若桐趕緊起身倒茶,載湉就著她手上慢慢飲儘了一盞茶,忽然眼珠子一轉,說:“朕剛才做了個夢,跟真的一樣。”

“夢見誰了?”

“誰也沒夢見,倒夢一件奇事——朕原來是西方極樂世界裡管花草的神仙,恰好那靈河河畔長著的一株仙草,因為得朕以晨露日夜灌溉,修成人形,馬上就要位列仙班了,忽然托夢於朕說‘灌溉之情未嘗,隻好以我一世的眼淚相還卿,以表謝意’。就這麼個夢,竟像真的似的,你說是不是一件奇事?”

若桐不由“嘁”了一聲:“這分明是《紅樓夢》開頭第一回絳珠還淚的故事,您編瞎話也不過過腦子!”

“哦,原來這竟是《紅樓夢》故事,”載湉望著她笑,“朕還以為是真的呢,不然怎麼一醒來就有個‘神仙似的妹妹’對著朕掉眼淚呢?”

他說完毫無形象地撲騰著兩隻腳錘床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論你滿腦子想的是如何強國富民、怎樣建軍備戰,可你男朋友卻隻想跟你談戀愛該怎麼辦?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究竟欠了你多少眼淚,才會一輩子不夠下輩子重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