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化(2 / 2)

載湉恍然大悟:“所以說,市場上的糧食少了,日元多了——日本人在大肆囤積糧食、煤炭等物。”

“不錯。”張謇神色凝重,“這些都是戰爭所需的物資。”

文廷式立馬問:“漲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兩個月前。”張謇道,“但是考慮到供求關係反應到價格上,會有一定延遲,日本人的收購行為可能從半年前以前就開始了。”

“半年前……”文廷式沉吟道,“離日本最近的糧食和鐵礦石產區,當為英國殖民地澳大利亞,普通蒸汽貨輪從大阪往返珀斯,需要兩到三個月的時間。半年功夫,他們儲備的物資應該還不足以支撐起一場戰爭。”

文廷式苦笑:“日本國內資源不能自給,我們卻可以。單從軍事的角度來說,現在就是我們跟日本開戰的最佳時期,每拖一天,對手的準備就充足一分。”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戰爭終究是政治行為。就算是這個年代最霸道的英國,也不可能因為日本人多買了點物資,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人家打一頓吧?

載湉問:“有沒有可能在貿易上限製他們?”

對啊,從今年開始,小皇帝在朝內威信大漲,戶部的人不敢跟他打擂台了。如果調動庫銀跟日本打經濟仗,讓他們買不到足夠的戰爭物資,這倒是不錯的選擇。

眾人都滿懷希冀地看向張謇,後者苦笑道:“皇上,您怎麼又忘了?”

載湉端茶的手一抖,驚恐地看向他:“難道又是因為太後過壽?”

“正是如此,”張謇無奈地說,“戶部預計要花2000萬兩白銀給太後慶壽,這樣一來國庫基本上就見底了。況且現在給太後辦壽是第一要務,即便您的私庫有銀子,也不能大張旗鼓地辦這沒要緊的事。”

帝黨眾人不由目瞪口呆,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滿臉寫著“真是流年不利”或者“太後不會是日本人派來的間/諜吧”之類的話。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日本人在強軍備戰,我們在給太後賀壽。日本人在造買戰艦,我們在給太後賀壽。日本人的間諜網鋪得滿北京城都是,險些連皇帝都折在了上頭,我們還是在給太後賀壽。

可是他們又能說什麼呢?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孝道大過天的國家,難道還有母親過壽,兒子攔著不許慶祝的道理嗎?

尤其光緒的皇位是慈禧給的,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現在的法律規定,繼子不孝養父母,就可以出宗。在皇權大過天的年代,不孝是唯一一條足以動搖皇位的罪名。

況且疏不間親,他們身為外臣,怎麼可能在皇帝麵前,說人家老娘的不是。張謇和載澍巴雅爾麵麵相覷,都有些沮喪。

“皇上,臣有句話一定要說。”文廷式忽然堅決地站起來,“太後此舉簡直……”

“道希,坐下。”翁同龢瞪了他一眼,斷然喝道。子不言母過,臣子更是不能指責國母,這是這個時代最起碼的社會道德。不管帝黨眾人心底對太後如何不滿,從來沒有人在公開場合指責過慈禧。

文廷式受了他一記眼刀,脊梁骨卻向迎著狂風的鬆柏一樣,傲然不動。他衝著載湉拱了拱手,大聲問道:“皇上,還有兩個月娘娘腹中之子就要出世了,您打算讓這個孩子在頤和園長大嗎?”

“這怎麼可能?”載湉毫不猶豫地反駁。不提他和太後的矛盾,單純從教育的角度講,他已經打定主意,這個孩子不論男女,都要按照西方宮廷的教育模式來養。

曆史經濟,格物化學,外語藝術才是他給這個孩子準備的課程。

隔離生母,磕頭跪拜,晨昏定省,不許孩子吃飽飯,這些陳規陋矩都該被掃進故紙堆兒裡。

可是想讓慈禧同意這套教育模式,可能性就跟印度立馬打敗英國差不多。兩個月之後,圍繞這個孩子的撫養權,必有一番龍爭虎鬥。

文廷式毅然抬頭直視載湉,目光銳利如刀:“無論是國事還是家事,既然您跟太後的矛盾已然無可回避,為什麼我們不借此機會蠱惑日本,畢兩功於一役呢?”

“畢兩功於一役?”眾人喃喃道。

“日本往中國派了那麼多間諜,必定對我們國內的局勢一清二楚。如果我們借這個孩子的撫養權,激怒太後。日本人發現朝廷上兩黨相爭、政局一片混亂,是個千載難逢的時機。他們即便沒有準備好,也會放手一搏,這樣我們戰而勝之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文廷式振聲道。

眾人麵麵相覷,驚駭得無以複加。從光緒十五年以來,他們行事的準則就是避開與後黨正麵衝突,猥瑣發育,積蓄力量。文廷式卻想主動挑爆與太後的矛盾,而且還是在日本人虎視眈眈之際,再樹強敵,簡直是一場不要命的豪賭。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翁同龢顧不得皇帝在場,把會議桌拍得咚咚作響,顫聲喝道,“依你所言,日本固然準備不足,但我們陷於黨爭,又如何有把握能夠克敵製勝?況且珍妃腹中的孩子還男女未知,我們怎可冒此奇險?”

文廷式大聲反問:“難道一直這麼拖下去,我們就有把握克敵製勝了嗎?隻要日本出兵,我們就可以借此倒逼太後,放棄生辰慶典。如果她從,朝廷便可全力對敵。如果她不從……”

“如果她不從,就是以一己私欲,危害國家安危,形同叛國!”載湉把兩個玉核桃緊緊地攥進手心裡,緊張地渾身顫栗,眼睛裡卻露出興奮的光,“大清以孝治天下,沒有什麼能打擊太後的地位,除了叛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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