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黃瓜(1 / 2)

“餘老師,又來拿快遞啊。”

取件點的工作人員指了指牆邊小山般的大小包裹,“這些都是您的,我們幫您挑出來了。小推車您先用,明早八點之前送回來就行。”

“辛苦你們了,”餘渝道了謝,把裝著可樂的塑料袋遞過去,“天乾物燥,喝點飲料吧。”

對方先幫忙歸類,確實省了自己好大的事。

“那怎麼好意思……”

工作人員推辭一番,扭捏著收下,又主動過來幫他往拖車上搬。

十幾分鐘後,餘渝推著滿滿一大車快遞離開。

跟搖搖欲墜的推車比,他的背影顯得有些單薄。

取件點的一個新員工擰開可樂喝了口,很好奇地問同事,“他到底乾嘛的?”

自己來了三天,差不多每天都能撿出“餘渝收”的數十件快遞。

說賣貨的吧,又不見他往外發;

若說是揮金如土,也沒必要住在這個老小區。

“人家做公益呢,”老員工抹了把汗,“挺好的人。”

新員工有點不信。

做公益?

這麼年輕?

社會上打著公益慈善幌子賺錢的人多了去了,彆是掛羊頭賣狗肉吧。

一看他的表情,老員工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還真彆不信,一開始我們也不信,後來黃大姐把自家兩個孩子的舊衣服洗乾淨送去。本想著幾件舊衣服嘛,就算被騙了也無所謂,沒想到大概半個月後吧,這個餘老師就專門給她發回饋……”

舊衣服打包發貨時的視頻、快遞號,寄到哪兒去,什麼時候收到的,收到之後怎麼處理,最後交給誰,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還有照片。

照片是在一個大城市居民難以想象的破敗操場上拍的,不遠處的背景裡群山環繞,薄霧彌漫,舉目四望不見路。

幾個灰頭土臉的小孩兒手拉手,對著鏡頭笑得燦爛無比,身上穿的正是黃大姐捐贈的舊衣服。

然後大家就知道,哦,人家是真的在用心做實事。

為了堆放這些全國各地發來的物品,人家還特意租了個車庫,一年好幾千呢。

快遞箱子大小不一、重量不等,有的還被壓扁了,摞高了就不太穩當。

餘渝走幾步就要扶一扶,等把車子推到車庫門口,已是滿身大汗。

他扶著大門喘了會兒氣,不自覺想著,要是自己有廖先生那樣的體能就好了。

看樣子等以後閒下來,還得鍛煉呀。

休息夠了之後,餘渝開始拆快遞。

網上總有人說喜歡拆快遞時的快/感,但要他說,那是拆的不多。

當你每天都要拆至少幾十個包裹時,剩下的隻有痛苦。

而他不僅要拆,還要根據裡麵物品的類彆和保存情況分門彆類,貼好標簽,進行二次整理。

捐助對象主要是福利院和偏遠山區的學校,根據孩子們的年齡、當地環境不同,需要的物品也不同。

隻有認真對應做好分類,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物資。

餘渝就像隻準備儲藏過冬的小倉鼠,吭哧吭哧搬貨,忙得不亦樂乎。

“呦,餘老師回來啦。”

他正蹲在地上忙活,外麵突然有個老太太帶著孫子溜達過來。

餘渝臉色微變,忙把包裹往後推了推,“李阿姨。”

李阿姨把那雙三角小眼飛快地轉了一圈,很自然地開口道:“我孫子練習冊用完了,正好,從你這拿兩本吧。”

說著,就要往車庫走。

“這不是我的東西,”餘渝忙站起來,擋在她麵前,“是網友捐給山區和福利院的小朋友的,您不能拿。”

李阿姨眼睛一斜,尖著嗓子道:“什麼捐不捐的,反正白撿的事兒,年紀輕輕的,彆這麼摳!幾個練習冊而已!”

“真不行!”餘渝堅持道。

網友肯把東西交給他處理,那麼他就不能辜負了這份信任。

這個李阿姨有類似舉動不是一次兩次了,上周自己一個沒看牢,就被她順了一盒中性筆去。

再去找時,對方死不承認。

餘渝無法,隻好自己掏錢買了補上。

有一就有二,如果這次自己再退讓,她以後還會變本加厲的。

李阿姨把眼睛一瞪,不退反進,“你要乾什麼?我看你這個小夥子很有問題啊,空手套白狼,誰知道這些東西最後去哪兒了?”

餘渝又急又氣,“阿姨,您不能胡亂汙蔑人。”

有聽見動靜的鄰居打開窗子往外看,但沒人出言勸和。

“什麼汙蔑,我看……”李阿姨還要再說,卻見對麵那棟樓上走出來一對老夫婦,下意識壓低嗓門。

那老爺子皺眉道:“人家餘老師說得對!這是慈善,公共財物,你這是搶劫!”

老太太見不得年輕小夥子受委屈,快步走過去,“講話是要負責任的,你這是誹謗,要坐牢的!”

餘渝感激地對他們點點頭,“王叔叔,王阿姨。”

這對王姓老夫婦都是本市重點高中的退休老教師,很有修養,平時也經常幫左鄰右舍的孩子們輔導下功課,威望很高。

李阿姨就有點怕他們。

隻是仍不服氣,小聲嘟囔道:“什麼搶劫、坐牢的,我就是要兩本練習冊應急,哪裡就那麼嚴重,少嚇唬人。”

那個小孩兒也有樣學樣,對著二老做鬼臉,“少嚇唬人!讓我爸爸帶人來打你們!”

李阿姨將他摟得更緊了,不自覺挺直腰杆。

好孫子,奶奶真沒白疼你,知道給奶奶撐腰了。

王阿姨冷笑道:“走幾百米,小區外麵三個文具店,多少練習冊買不到?”

當你孫子發射火箭呐,幾分鐘都等不了?

王叔叔懶得跟他們掰扯,索性掏出手機,“要不咱們就報警!”

“對,報警,”王阿姨也憤憤道,“看事情傳出去,你兒子怎麼說。”

李阿姨的兒子是公務員,拚了命地想往上爬,一直很看重名聲。

哪怕這事兒不構成犯罪,可警車往家門口一開,誰知道以後傳出什麼話來。

這話算是戳到李阿姨的痛腳,她臉色一變,恨不得原地跳起來,連忙拉著孫子跑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王叔叔斥道:“刁民!”

真是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原來挺正常的一個小孩兒,愣是跟著學壞了。

造孽啊。

王阿姨就對餘渝說:“你這孩子啊,就是太靦腆了,她就是看準了你不能拿她怎麼樣,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的。”

其實李阿姨兩口子都有退休金,兒子女兒又是公務員,一家子生活很寬裕,根本不缺那仨瓜倆棗的。

奈何就是愛貪小便宜。

今天從東鄰順頭大蒜,明天又從西舍摸根大蔥,沒臉沒皮的。

鄰居們早就頗有怨言,奈何東西不多,警察來了也沒用,隻好不跟他們交往。

老鄰居們都有了防備,李阿姨賺不到什麼便宜,偏這會兒餘渝搬來了。

白白淨淨年紀輕輕的一個小夥子,很文明、懂禮貌,看著就好欺負……

王叔叔就對老伴說:“他一個年輕小夥子,能怎麼樣?要是真動了手,有理也成了沒理。”

王阿姨也明白這個道理,隻是氣不過。

她拍拍餘渝的肩膀,“好孩子,彆怕,我跟你叔叔天天在家呢,以後再要有這種事,你就喊,我們比她年紀還大呢!”

了不起就躺下嘛,誰不會似的!

餘渝被她逗笑了,眉眼彎彎,“好,謝謝您。”

王阿姨也笑,“謝什麼,你這是做好事呢,應該的。”

這孩子白白淨淨的,笑起來看著忒舒服。

王叔叔把手裡拎的一大捆書遞過來。

“你不是說有幾個孩子要升高中了?這是我以前的學生們送來的輔導教材,雖然舊了點,但考試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花樣,萬變不離其宗,還是很有幫助的。”

餘渝忙雙手接過,“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沒處買去。”

現在市麵上的參考書雖然多,但注水嚴重,反而不如以前的好用。

兩位老人幫忙收拾了一氣,都累出一身汗。

餘渝十分過意不去。

二老卻笑:

“退休後閒得難受,這麼活動下,出出汗,倒是舒坦。”

說著,又伸胳膊踢腿兒,那腿抬起來老高。

“如今可不好拿年紀說事兒啦,沒準兒你們年輕人的身板還不如我們呐。”

餘渝:“……”

還真是。

反正他是做不到王阿姨這樣一字馬!

不知不覺,太陽都落山了。

夕陽的餘暉像在地平線上放了一把火,將半邊天都燒成熱烈的紫紅色。

歸巢的倦鳥嘎嘎叫著,像墜在油畫布上的幾顆墨點。

三人洗了手,擦了臉,站在外麵被涼爽的晚風一吹,十分愜意。

花壇裡的月季花開得轟轟烈烈,連空氣中都帶了淡淡花香。

小區裡的人開始多了起來。

下班的,放學的,到點回家吃飯的,走溜溜達達,三五成群往回走。

偶爾碰見相熟的,隔著大老遠就打招呼:

“吃了嗎?”

“還沒呢,這不,回家做飯!”

中國人的一天,從早飯開始,以晚飯結束。

不然總覺得不圓滿。

黑洞洞的玻璃窗裡開始透出橙紅色的燈光。

不知誰家的油煙機率先開頭,轟隆隆工作著,排出一陣陣油香。

緊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嗤啦”聲。

食材下鍋啦!

忙碌了一天的人從四麵八方折返,帶著滿身的疲憊,希望通過一頓美餐,一番和家人的說笑,重新汲取能量。

車子開久了會沒油,而家,就是人們的加油站呀。

王阿姨笑道:“走,去我家吃飯。”

這味兒一聞就是樓上的糖醋排骨,他們可不能輕易認輸。

餘渝連連推辭,卻被她拉著就走。

“你們小年輕有幾個會做飯的?家去也是糊弄。跟阿姨走,讓你叔叔做炸醬麵,可香了……”

他們老兩口的兒孫都在外省發展,平時難免孤單。

如今難得來了個對脾氣的好小夥子,少不得把對小輩的疼愛轉移到他身上去。

餘渝臨走時,王阿姨還給他裝了一大碗炸醬。

“早上煮把麵條拌上就是一頓飯,不比你從外麵買的放心?省出來的時間多睡會兒。”

炸醬用了最好的五花肉,加了胡蘿卜丁、香菇碎和雞蛋,營養很全麵。

哪怕冷了,也能聞到一股濃香。

王叔叔拎著個塑料袋趕上來,“黃瓜,黃瓜!”

王阿姨一拍巴掌,“哎呦,你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擦點黃瓜絲才爽口。”

餘渝左手被塞了滿滿一大碗炸醬,右手腕子上掛著三根黃瓜,還想再說什麼,就被兩位老人乾脆利落地推出門去。

“磨嘰啥?趕緊回去睡覺,看你累的。”

餘渝低頭看看“收獲”,啼笑皆非,心裡暖暖的。

他乖巧道彆,“謝謝叔叔,謝謝阿姨,那我走啦。”

二老擺手,“走吧走吧。”

天黑了,樓道裡有點暗,老爺子又用力咳嗽了聲,看著感應燈照亮蜿蜒狹長的樓梯,這才放了心。

走到下個樓層的樓梯口時,餘渝仰起頭,衝他們笑著擺手,“都回吧,小心進蚊子。”

那三根黃瓜也跟著晃呀晃。

二老胡亂嗯了幾聲,“走,趕緊走。”

餘渝失笑,知道自己不走,他們也不會進,果然真走了。

等他離開,二老又轉移到衛生間的窗戶繼續看,看著那道單薄的身影融入黑夜,不由感慨。

“是個乾大事的。”

“才22,還是個孩子呢……”

等餘渝回到自己家,已經快八點了。

王叔叔不僅做了炸醬麵,還燜了蜜汁雞翅,香甜可口,非常好吃。

熱情的王阿姨添了兩次飯,餘渝吃得有點飽。

開門,開燈,雪亮的燈光映出空蕩蕩的房間。

或許是入秋了吧,竟已有點冷了。

關上門的瞬間,那些熱鬨、溫馨,都如同黑夜一般,被屏蔽在外。

薄薄一扇門板,隔開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短暫的幸福過後,失落來得猝不及防。

巨大的落差像高空跳傘,吹得人渾身疼。

要是……他們是我的爸媽就好了。

餘渝把炸醬和黃瓜放入冰箱時,迷迷糊糊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