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米粉(1 / 2)

還沒到正式拍攝的日子,祈安就已經帶人四處安裝和調試鏡頭了。

原本大家還有點緊張,時不時瞅一眼。

可沒想到,等了一天不拍,等了第二天又不拍,漸漸地,也就不拿著當回事兒了。

祁安要的就是這種自然的狀態。

然後次日就毫無征兆地開機了。

廖記餐館正對門的路邊和餐廳內部總共架起了大大小小將近十台攝像機和攝像頭。

祈安穿著一件黑色穿羽絨服,戴著毛線帽,一大早就帶人調試機器和角度。

宋大爺和李老爺子來的比較早,見他們在外忙活,下意識停住腳步。

“給不給進?”

在廖記餐館吃了好多天飯,祈安跟這些老顧客也都混熟了,見狀,笑著抬手,“走您的,就跟沒我們一樣!”

越自然才越好呢。

兩個大爺點點頭,倒背著手溜溜噠噠進去了。

有工作人員就笑,“這兩位老爺子心態夠可以,眼神也利。”

他們都在這擺弄好幾天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開沒開機的區彆。

彆人認不出來,祁安還認不出嗎?

這兩位可是當年赫赫有名的民樂大家。

如今雖然不愛出風頭了,但畢竟地位擺在那裡。

祈安瞅了他一眼,“人家在舞台上大放異彩的時候,你小子還沒出生呢!還愣著乾什麼?鏡頭往前推呀!”

對注重儀式感的中國人來說,美好的一天,往往從早飯開始。

作為這附近唯一一家同時經營早中晚三餐的餐廳,廖記餐館無疑具備極高的人氣。

還沒正式開門呢,就已經有人跺著腳,縮著脖子在外等候了。

寒冷的冬日排隊,絕對是一件苦差事。

好多人便都跟前後左右的人聊天,打發時間。

原本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卻在此刻成了同一戰壕的戰友。

真是奇妙的緣分。

偶爾有幾個來的次數多了,相互間也認識,見了麵就打個招呼。

聊聊昨晚的睡眠,說說今天的天氣,再講一嘴家長裡短。

不知不覺,幾十分鐘就過去了。

鏡頭推近,祈安也跟著出鏡。

他以一位外來食客的身份,隨意和大家搭話。

“大爺,您怎麼還自己帶餐具?”

這幾乎成了廖記餐館的特色:

好多人專門帶著餐具,有水壺,也有小飯盆。

如今天冷了,就換成了保溫桶。

大爺瞅了祈安一眼,“他家的湯很牛,喝了養人。”

他指了指後麵一長串,“這些,都是衝高湯來的!”

不多時,大門打開,排成兩隊的食客們井然有序地挪動起來。

這排隊也是有講究的。

有人直接來這兒吃早飯;

可有的人家裡已經做了,專門跑到廖記來打一桶湯。

兩邊有不同的窗口,這樣提前分開來,效率就會很高。

剛才跟祈安說話的那個大爺也隨著人群往前挪,以一副過來人的身份傳授經驗:

“有時候不舒服了,沒胃口,就喝一碗廖記的高湯。熱騰騰的時候灌下去,稍微有那麼點兒燙口,再來點小鹹菜兒……他家的脆醃黃瓜、風乾蘿卜條那可是一絕,吃完了,發些汗,轉頭就好。”

說這話的時候,大爺的表情十分生動,偶爾嘖嘖幾聲,仿佛在回味。

一聽這話,前麵一個大媽不同意了。

她扭過頭來糾正道:“照我說呀,那脆蘿卜泡菜才是一絕呢。”

隊伍中的其他人紛紛點頭響應。

大白蘿卜能做的菜品不多,好些人就不愛買。

可一旦做成泡菜,那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天冷了,人都跟著貼膘,難免多吃肉菜。

可肉吃多了,它膩呀!

這時候,來一口廖記餐館的蘿卜泡菜:

嗨,雪白的蘿卜條往嘴裡一扔,咯吱有聲,汁水四濺。

酸酸辣辣的,立刻就帶出滿口津液,甭管什麼油膩葷腥都給解開了。

彆提多開胃。

但大爺也有自己的支持者。

脆醃黃瓜得用那種不成形的黃瓜扭兒,皮多肉少,口感格外脆嫩。

那些市麵上賣的大黃瓜,肉忒多,醃製起來容易變軟,水汪汪的,口頭就不夠爽利。

所以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哪怕被人瞧不起的畸形黃瓜扭兒,用對地方,也成了精華。

各色八角花椒大料熬出湯水來,泡那麼幾個鐘頭,胡亂切開的黃瓜條兒就帶了醬香味兒……

還有那風乾蘿卜條。

艮啾啾的,不像前兩者那麼脆生,但越嚼越香。

兩邊就七嘴八舌討論起來,場麵一度非常熱烈。

祁安就笑,“那都吃!”

美味還嫌多嗎?

多乎哉?

不多,不多也!

說得大爺大媽都笑了,“那你喝湯的時候可得捂住嘴。”

有新來的食客好奇,“不是吃飯嗎?乾嘛要捂住嘴?”

大爺微微抬高了聲音,隱約帶了點兒得意,“當心把舌頭鮮掉嘍!”

附近的人紛紛看過來,發出快樂的笑聲。

前頭的人陸陸續續進去,又聽見後麵一陣急刹車。

鏡頭一轉,一輛粉紅色的小電驢衝了過來,一頭紮進停車位裡。

後座上坐著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兒,腦袋上帶著和電驢同色係的頭盔。

有點滑稽。

寒冷的冬日起大早上學可忒難。

小孩兒還有些睡眼惺忪,“媽,我進步了好幾名,你說要給我買廖記包子的!”

前麵的媽媽無奈道:“買買買,你都念了八百回了,這不就來了嗎?”

小男孩瞬間清醒,飛快扭頭環顧四周,看清廖記餐館的招牌猴,頓時喜上眉梢。

他直接從電動車後座上跳下來,張開雙臂歡呼著:

“嗷!吃包子嘍!”

對於不住在這一帶,經濟條件又比較一般的家庭,來廖記餐館吃飯是件頗了不起的事情。

往往班上有誰去了,一定要拍照留念,可以拿到學校吹好多天。

小男孩噔噔跑去開門,撐著門框,扭頭衝媽媽喊:“媽,你快點兒,要賣完了!”

小朋友的快樂,就是這樣簡單直白。

“來啦來啦!”當媽媽的隨口應道,“這不是還要停車嗎?\'”

她一邊拔鑰匙,一邊暗自咋舌。

早就聽說好多有錢人專門跑到廖記來吃飯,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看看這門口的車吧,隨便蹭人家一點漆,她兩三個月的工資恐怕就得打水漂。

結果當媽的剛進去,卻見兒子哭喪了臉。

“他家今天早上不賣包子!”

她一愣,“那賣什麼?”

大老遠跑來了,也來不及再去彆的地方。

男孩兒也傻了,“我沒問。”

媽媽沒好氣地往他腦門兒上戳了一指頭,“看你乾的這營生。”

這腦袋瓜子,就是隨他爸,不靈光。

娘兒倆好不容易找了座位,抓了路過的服務員問。

“聽說有叉燒包、灌湯包什麼的,今天怎麼不賣?”

對方笑道:“您說的那幾種包子都屬於特色早餐,不一定什麼時候有。不過今天的米粉也很好吃的,要不您試試?如果不喜歡的話,還有固定的夾饃和燒餅、米粥。”

見兒子眼巴巴看著,當媽的咬咬牙,“那就來份米粉吧。”

來都來了。

服務員點頭,“今天有肥腸粉、牛肉粉和清湯泡粉,請問您想要哪種呢?”

當媽的轉頭去看兒子,“你自己選,彆要清湯了。”

都是花錢,要什麼清湯啊,一聽就沒啥成本。

服務員就知道她誤會了,笑著解釋道:

“女士,咱們家的清湯其實是牛骨高湯,因為處理得特彆乾淨,看上去清澈透亮,所以才叫清湯,其實特彆濃鬱,還有好多人專門排隊來買高湯呢,都是限購的。”

當媽的哦了聲,稍微有點不好意思。

小男孩兒要了肥腸粉,“媽,你吃什麼?咱們換著吃。”

當媽的瞅了眼價格,“我才不愛吃這個,等會兒送下你去買個雞蛋灌餅。”

男孩兒擺弄書包帶的手停了下,抿了抿嘴,忽然有點怯怯的。

“那,那我也吃雞蛋灌餅,媽,咱走吧!”

媽媽的眼神突然柔和下來。

她用力摸了摸兒子的後腦勺,什麼也沒說。

幾分鐘後,熱氣騰騰的肥腸粉上來。

男孩兒吞了下口水,突然問服務員,“姐姐,我能再要一副碗筷嗎?”

服務員看了看他們光禿禿的桌麵,瞬間明白了什麼。

“好的,您稍等。”

當媽的張了張嘴,想攔,對方卻很快走遠了。

“媽真不愛吃這個。”

男孩兒哼哼道:“以前你也說不愛吃蝦,可後來爸買多了的時候,你也吃了不少……”

媽媽愣住了。

她沒想到孩子竟然記得那麼清。

實際上,哪兒有那麼多不愛吃。

是吃不起,吃不夠,所以才讓給孩子吃。

碗筷上來,娘兒倆一人一副,腦袋挨著腦袋,嘶溜溜恰粉。

“媽,這就是米粉嗎?”男孩兒扒了一口,驚歎道,“真好吃!”

粉條又彈又滑,湯汁又香又濃……他形容不出。

在小朋友短暫的人生和匱乏的經曆中,這簡直是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媽媽嗯了聲。

確實好吃。

“媽,那你之前說讓我來這兒吃包子的話,還算數嗎?”

男孩兒舀了一口湯,滿懷期待地問。

粉還沒吃完,就開始想包子了?

媽媽好笑又好氣,“隻要你好好讀書,那就算。”

男孩兒嘿嘿笑起來,把碗裡看上去最肥美的肥腸推過去,“媽,我一定好好讀書,以後天天請你和爸來這兒吃飯。”

媽媽就覺得眼眶有點酸脹,忙低頭抹了下。

孩子大了,知道給她指望啦。

“媽,你怎麼了?”

“熱汽熏著眼了,”她若無其事道,又把剩下的往兒子那邊推了幾下,“快吃,上學要遲到了。”

“哎!”

這一段小插曲都被攝像機如實記錄下來。

約莫十分鐘後,一大碗米粉被吃得滴水不剩。

娘兒倆擦了嘴,又抓著書包出門。

鏡頭穿越層層水汽,目送粉紅色小電驢噴出一股青煙,迎著旭日,吭哧吭哧跑遠。

有時候一頓簡單的早餐,卻承載著許多人的希望。

美食講究色香味俱全,但落在鏡頭裡,卻隻能記錄色澤和形態。

所以運鏡顯得尤為重要。

先廣角:

相較於午晚餐的結伴而行,來吃早餐的人大多是獨行俠。

經曆了一整夜的休憩,他們迫切地需要用美味來填補轆轆饑腸,調動新一天的熱情。

這家餐館用香氣和信譽向南來北往的行人發出邀請。

無數人走出家門,呼著白汽,默默彙聚到這裡。

新的一天,正式拉開帷幕。

山間雲霧一般濃密的水汽,不斷從後廚湧出,然後分散到服務員的手上,再傳到每張餐桌上。

這裡是美味的發源地,也是美食的傳輸鏈。

對於清江市的本土老百姓而言,米粉這種早餐並不多見。

可他們似乎對這家餐館的老板有著近乎盲目的自信,隻要對方敢做,他們就敢嘗。

誰打從生下來就吃遍天下美食呢?

吃沒吃過的,怕什麼!

在氤氳的香氣中,短暫的等待也成了享受。

他們搓著手,跟認識或不認識的食客們蜻蜓點水般打個招呼,嘴裡說著熟悉或不熟悉的話,那一雙雙眼睛,卻直勾勾盯著後廚。

那一方天地間,正孕育著難得的美味。

米粉從出鍋到上桌,前後也不過幾十秒。

經驗豐富的老板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撈出,放入提前預熱過的大海碗中,再慷慨地澆入高湯。

這可是精華!

每當有服務員端著餐盤經過,所有人便忍不住伸長了脖子。

哪怕明知不可能是自己的,也一定要努力看幾眼。

我點了牛肉,可又覺得鄰桌的清湯不錯;

他點了肥腸,可又不自覺對著我的牛肉流口水……

彆人碗裡的,總是最好的。

不多時,等候已久的餐盤終於上桌。

其實或許也並沒有等太久,隻是過分飽滿的期待,讓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那樣難熬。

“哢噠!”

大海碗與桌麵接觸的瞬間,懸著的心終於落定,漫長的等待,正式宣告結束。

這個時候,祁安便會很貼心的給特寫鏡頭:

廖記餐館的高湯頗負盛名,有經驗的食客們往往會先舀一勺湯,撅起嘴,“呼呼”吹幾口。

湯裡的油花已經被撇去十之七/八,僅留下三二分,安靜地趴伏在清澈見底的湯汁中。

微微一吹,就像活了似的,又像金色的遊魚,飛快地遊動起來。

“嘶溜~”

一口熱湯下肚,沉寂了一夜的腸胃都跟著緩緩舒展。

食客們不自覺眯起眼睛,發出悠長的,舒適的感慨。

“啊~”

真好!

先往嘴巴裡扔一顆脆爽的小醃菜,然後等待津液泛濫的過程中,用筷子奮力夾起一大撮米粉。

對,一定要一大撮。

或許吃不了那麼多,但第一下一定要多一些,才有滿足感。

煮熟的米粉就像海麵之下的冰山一般,在完全抽出之前,你根本猜不到底下還埋著多長!

用力抬高胳膊,看著它們一陣猛滑。

熱氣被拉出長長一條,似活過來的遊龍。

很滑很彈,光潔的米粉表麵不斷有細小的湯汁濺起,在空中蕩開一點,又乖乖落回去……

看清楚米粉全貌之後,才算了了一樁心事。

來啊,恰粉啊!

真正的行家講究一氣嗬成:

入口前,氣沉丹田,先咬住一頭,然後用力一吸!

嘿嘿,這可不是什麼輕而易舉的事情。

弄不好了,要被中間的湯汁嗆到的。

懂行的人會讓手中的筷子和嘴巴一起配合,一個往裡吸,一個往上推。

“嘶溜溜~”

爽滑的米粉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口中,尾端在半空中甩起一道彎,乾脆利落地消失在唇齒間。

一次性成功的人一邊咀嚼,一邊環顧四周,渾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裡都透出得意:

你們,不行!

一波波食客來了又去,鏡頭快進,兩個小時的早餐時間被壓縮到極致。

剛出鏡過的兩位老人先後站起身來,倒背著手,慢悠悠往外走。

祈安見狀跟上去,“兩位去哪兒啊?”

兩人腳步不停,“去給孫老哥吹一段兒!”

他們口中的孫老哥,是一位晚年以拾荒為生的老軍人。

一直到他去世,那段被隱藏的曆史才慢慢揭開。

經過各方不懈努力,終於在上個月,將孫大爺的骨灰遷到清江市烈士陵園。

鏡頭跟隨宋大爺和李老爺子一起站在路邊等紅燈。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但今天似乎有點陰天,陽光不甚明亮。

地上還堆著未化的積雪,風一刮,涼颼颼的。

等紅燈的人群中,有年邁的老人,有精壯的青年,也有滿臉稚氣,不斷打鬨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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