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初問。
小夥子咧嘴一笑,“嗯,差不多好了!”
他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在過去幾個月內,每天都跟自己產生聯係,卻從未來過的餐館,年輕的眼底滿是喜悅。
心臟手術是個大手術,再加上後來大量失血,小夥子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才能在彆人的攙扶下下床走動。
出院之後,爺倆就在醫院附近租了房子養病,也定期會去檢查。
當爹的每天都會專門跑到廖記餐館來買湯水給兒子補養,久而久之,跟廖初也就混熟了。
小夥子一天天好起來,也就對這家餐館越加好奇。
他有時候就會忍不住想,如果當日沒有那份條頭糕,自己還能不能堅持到下手術台?
畢竟,事後就連醫護人員都說是奇跡。
廖初擦了擦手,像接待朋友一樣,過去跟他們聊天。
“走過來的?”
爺倆腦門兒上都冒了汗。
小夥子點頭,“我每天都走。”
當爹的有點驕傲,“他犟呢,今天走一百步,明天兩百,一點點的,還真就自己走過來了。”
手術成功後,後期恢複就成了重中之重,其中一日三餐,尤其重要。
因為條頭糕的事情,當爹的對廖記餐館很有點雛鳥情懷,租的房子差不多就在醫院和廖記餐館的中點處。
當爹的天天來,早就對這裡的規矩爛熟於心,當下就要了兩份特早。
又叫了八寶粥。
雖然叫八寶粥,但這裡的“八”字,其實很有點虛指的意思,市場上販賣的八寶粥配料往往不那麼精準。
材料都是提前一晚泡好的,淩晨起灶小火慢燉,各色米粒都開了花,粥水交融,宛若膠質。
好廚師會主動控製各色材料的配比,借助它們自身的香甜增加口感,而不必後期再加糖。
紅棗、桂圓,都帶甜味,單看怎麼加。
砂煲的保溫效果很好,八寶粥端上桌時,還熱氣騰騰的。
天暖了,散熱就不那麼快。
小夥子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幾下,待白汽不那麼旺了,這才試探著往嘴裡送。
細膩,綿軟,柔滑。
好多看似完整的豆子,其實內裡早已酥爛,舌頭微微一抿,就都成了泥。
因為沒有額外加糖,甜味並不重。
可還是能清晰地分辨出紅棗和桂圓的甘美。
不太甜。
這實在是對甜食最好的褒揚。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著白色水霧在麵前拉開一條長線,忽然心情很好。
幾勺熱粥下肚,沉寂了一夜的腸胃都舒展開來。
好像有股熱力,從五臟六腑緩緩發散,將毛孔都打開了。
他又夾了隻牛肉蒸餃。
半透明的皮兒,隱約能看到裡麵暗色的餡兒中,點綴著幾抹嫩黃。
像初春時荒野裡冒出來的小花,嬌嬌的。
先在月牙形的尖兒上咬個小口子。
看著那騰騰熱氣湧出來,露出裡麵溫泉似的一汪清湯。
湯汁上浮著幾朵油花,還挺俏皮。
把湯汁倒在勺子裡,嗬,足足一大勺呢。
真不知道怎麼裹進去的。
“韭”這種食材,很有點神奇。
它的味道是極衝的,可偏偏又能提鮮。
小夥子啜了兩口,眉眼舒展。
真香,真鮮呐。
簡直就跟一碗濃縮的牛肉湯似的。
他甚至覺得,哪怕沒有旁的,光喝拿這湯泡飯,也是極好的。
去了湯汁的蒸餃迅速乾癟。
也不必怕,再蘸一點加了油辣子的醋汁兒,又是另一重滋味。
爺倆埋頭吃得歡。
偶爾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眼底藏了笑。
一頓美味的早餐,就是一天的最佳打開方式。
吃到尾聲,店員又送了兩杯布丁上來。
當爹的驚訝,“我們沒點。”
店員笑道:“我們老板說了,老客福利。”
父子倆麵麵相覷:
果凍?
有年頭沒吃了。
可注意到彆的食客們羨慕的眼神後,倆人就不敢吱聲了。
吃,趕緊吃!
小夥子原本自詡鋼鐵青年,如今卻要吃這粉嫩嫩的布丁,總有那麼點兒扭捏。
可真漂亮呀。
他先端著欣賞了會兒,這才小心翼翼挖了一勺。
多麼細滑呀,他暗暗想著,就好像,好像吃了一朵雲彩似的。
其實他也不知道雲彩是什麼口感,莫名其妙的,腦海中就冒出這個念頭。
奇異的酸甜忽然冒出來,像雨後的蘑菇似的。
他下意識閉上眼睛,漆黑的眼簾內突然充斥了許多光斑。
那些光斑越來越大,竟漸漸成了畫麵:
他高中時第一次籃球比賽奪冠的場景;
媽媽親手做了條頭糕,看著他吃時笑的樣子;
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爸爸喜極而泣的模樣……
幾乎他人生中所有美好的記憶,都走馬燈一樣轉了一遍。
各色絢爛的畫麵瘋狂旋轉,幾乎成了漩渦,讓他忍不住沉浸其中。
這是夢嗎?
還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可過去的日子是多麼好呀,如果,如果自己不長大,該多好?
然而畫麵卻在逐漸淡去。
他著了急。
彆走……
媽媽彆走,我想你了。
輕輕的啜泣聲傳來,好似一聲驚雷,將那些畫麵都震得抖了一抖。
他睜開眼睛,發現爸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捂了臉。
過去的幸福瞬間消失,店內熱鬨的氛圍再次撲麵而來。
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他猛地從漩渦中拖回。
是現實的質感。
他輕輕摸了摸桌麵,悵然若失。
不對,不該失望的。
我還活著,還能坐在這裡,慢慢品嘗。
真好。
他飛快地抹了抹眼角,像個大人一樣拍了拍父親的肩膀。
會好的。
媽媽也在天上看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