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廖初說接下來要去給老爺子掃墓,胡總廚沉吟片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好。”
坐車前往墓地時,廖初特意囑咐司機,從老滋味餐廳所在的那條街經過。
外麵車水馬龍依舊,繁華如初,可記憶中的熟悉的門臉,卻不知落魄了多少,他不禁心中暗歎。
專車司機見他一直盯著街邊的老滋味餐廳看個不停,便主動介紹說:“這可是咱們的老字號了,以前老牛逼了,多少海內外達官顯貴都指名要吃的,好幾道菜都是國宴的標配。
可惜啊,換的這個小爺腦子給驢踢了,正經祖宗家業給折騰成個四不像……您可千萬彆再上當了,又貴又難吃,要找好館子,外頭多的是!”
說完,他又有些唏噓的歎了口氣,“不過也算段曆史了,還專門有老食客過來合影留念呢!就怕那敗家子兒再把最後的門臉給折騰沒了……您要去的話,我在前麵路口停車?”
廖初一愣,緩緩搖了搖頭。
“瓤兒變了,拍照也沒用……”
司機笑了聲,“確實是這麼個理兒。”
前麵的綠燈終於亮起,重新啟動的車子從老滋味餐廳門前飛快駛過。
那一道極具京味特色的濃墨重彩的飛簷鬥拱門臉兒,終於是消失在廖初視野儘頭。
對於老滋味餐廳,他的愛多過恨,如果不是如今掌權者跟自己不對付,還真該進去看一看……
見他神色黯然,餘渝小聲道:“其實你要想去的話,咱們偷偷去看一次也行。”
廖初反倒笑起來。
“不用了,就這麼著吧。”
看了又能怎麼樣呢?不過徒增煩惱。
花開花落有儘時,或許老滋味的今天就是廖記餐館的明天,倒也不必過多傷感。
不過有些唏噓罷了。
老爺子在京城也算響當當一號人物,自覺大限將至時就提前買了墓地,據說風水很好,能保佑子孫榮華。
到底風水好不好,廖初不敢說,反正這個保佑子孫和家業的作用肯定是沒有的……
要說也是越不想見的越容易見。
廖初他們剛買了花往老爺子的墓地那邊走失,就看見迎麵過來幾個人,打頭的那個正是如今老滋味的當家。
看清對方後,兩邊人都愣了。
時隔4、5年,關於對方的記憶依舊鮮活,隻這麼一麵,就跟熱油鍋裡抖了鹽粒子似的,劈裡啪啦炸開了。
什麼愛恨情仇榮辱爭奪,全都變成一鍋大雜燴粥,在個人的腦袋瓜子裡咕嘟咕嚕冒泡。
當初離開京城,若非廖初本事過硬,拳頭也夠硬,能豁得出去,絕不可能那麼體麵的離開。
他主動向上麵遞交辭呈之前,兩邊基本上就已經公開撕破臉了。
當年一個是去外地等死,一個想著終於清除異己,大權儘在我手,往後儘可天高鳥飛,海闊魚躍……誰能想到如今乾坤顛倒:
廖記餐館不過幾年功夫就發展得轟轟烈烈,大有成為地標之態;
而曾經如火如荼的老滋味餐廳卻一敗塗地,隻剩個空架子。
仇人相見,本該分外眼紅,可真到了這一天,廖初卻發現自己出奇平靜。
時間確實能夠撫平傷痛,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他努力回憶了,卻再也氣不起來。
一陣風吹來,墓地周圍的高大鬆柏刷啦啦作響。
廖初終於意識到,他好像已經能夠將過往真正翻篇,就像這清風壓倒鬆柏一樣,輕而易舉。
他衝對方頷首示意,帶著餘渝和果果與他擦肩而過。
“廖總廚。”對方卻突然叫住他,“如果我現在重新聘請,你還會回來老滋味嗎?”
廖初愕然。
回頭去看時,發現對方的表情也十分局促,好像是一時衝動才脫口而出。
不光他,就連他身邊的幾個隨從也是一臉被雷劈的樣子。
餘渝和果果雖然沒有具體聽廖初詳細說他們的愛恨情仇,但也能從零星的片段和他的反應中得出結論,知道兩邊分手時鬨得並不愉快。
如今再看這副場麵,也十分驚訝。
這算什麼,浪子回頭?
還是渣男收心?
廖初心裡有一瞬間波動,但很快就重新平靜下來。
“您說笑了。”
對方倒也沒死纏爛打,隻是點點頭。
兩邊同時安靜了幾秒鐘,然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彼此擺了下手,就此彆過。
等廖初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拐彎處,老滋味的現任老板才晃悠悠坐上車。
見他麵色不虞,司機也沒敢大聲,“老板,去哪兒?”
他閉著眼,靠在後坐車背椅上,沒做聲。
腦子裡亂哄哄的。
剛才那話倒也不算一時衝動。
想了挺久了,隻是一直沒機會說,也抹不開麵兒主動低頭打電話……
他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看不上這個,瞧不起那個;覺得父親迂腐,這人短視……
但現實教做人:
曾經的“以為”一文不值。
他曾無比真切地夢想過將老滋味餐廳帶上真正的巔峰,然而現實卻告訴他,何為出道即巔峰。
無數次午夜夢回時,他都禁不住將那些過往拿出來反複咀嚼。
曾經的自己多麼意氣風發,此時就有多麼臉上作燒。
他簡直恨不得左右開弓正反手往自己臉上甩幾個嘴巴子。
實際上也真的那麼乾過。
但都於事無補。
年輕時,他曾笑彆人蠢。
如今看來,最蠢的卻是自己。
父親和那些老一輩的叔伯們曾給他搭建了世上最豪華的馬廄,然後他親手把裡麵的千裡駒賤賣了……
想到這裡,他緩緩吐了口氣,重重搓了把臉。
“回餐廳,晚上約了人談合作。”
後悔嗎?
確實後悔。
他都不知多少次悔得腸子都青了。
但世上沒有後悔藥,自己惹的禍,總要自己擔起來。
哪怕最後敗了呢,等死的那天,也能有臉下去跟老頭子說:
兒子沒本事,但最後是站著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