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灃倏地閃至三米開外。
“你躲什麼!”
孟沅忽然落到她身前,“晚之,你想起來啦!那你記得我嗎?”
季潼沒有心情理會她,完全沉浸在屬於另外一個人陌生而熟悉的記憶裡。
何灃拉開孟沅,“你先走開。”
孟沅噘噘嘴,“好吧,你們先敘舊。”
“阿吱。”
這個稱呼像有種特殊的魔力,將她的心揪起來,眼眶發熱,眼淚不自覺地掉了下來。
“彆哭。”何灃看上去格外冷靜,冷靜的甚至讓人覺得冷漠,不像從前的那個少年,所有情緒都誇張地外放,好像生怕彆人不知道他內心的一點波動,“你現在先回家,衝個澡,換身乾衣服,再喝杯熱水。等你做完這些,我會去找你。”
“真的?”
“真的。”
季潼沒有與他多說,轉身直奔家跑去。
外麵一直下雨,奶奶還沒回來,也許是被困在菜市場了。季潼火速地去陽台抽下衣服,進衛生間開始衝澡。
熱水淋得她身體泛紅。
季潼不停地發抖,用力地掐著自己的手臂。她滿腦子都是廢墟、屍體,好像身臨其境地置身山頂,周遭充滿了焚燒與屍臭味。
對於那個年代的印象都是從影視劇裡來,隔著屏幕即便再激憤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現在那些血淋淋的慘狀就鮮活地印在她的腦子裡,讓人恐懼、無措、難以接受。
她把水溫調更燙,可還是覺得好冷,好冷……
還有宋蟒。
季潼抬起雙手,仿佛能看到它們沾滿鮮血的樣子。她使勁地揉搓,苦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不知道怎麼去融化這些可怕的記憶。
……
季潼不僅照著何灃說的那些依次做完,還把頭發也吹了半乾。
她垮著背無力地坐在床上,身上還在輕抖著,對空氣低聲叫了他的名字。
何灃出現在麵前。
這一刻,她的心忽然安定下來,所有的不安瞬間雲消霧散。
她仰臉看著他,嘴巴微顫著,有說不儘的話。隻聽他道:“我不能常伴你左右,你要愛惜自己身體,彆再像今天這樣。”
季潼不再像從前那般拘束,好像有了這層記憶與關係,有些要求和任性都可以變得自然起來,“你能摘下帽子嗎?”
何灃沒有回應她。
季潼忽然站到了床上。
何灃微微仰臉,“怎麼了?”
“我想看清你的臉。”
何灃沉默了半晌,說:“你坐下吧。”
季潼不肯。
“坐下,我讓你看。”
季潼這才坐了下去。
何灃蹲在她麵前,抬起手取下鬥篷上的大帽子。
比起從前,他的輪廓更加分明,臉也更加瘦削,五官都立挺些。成熟了,淩厲了,也滄桑了。
季潼一言不發地觀摩他許久,注意力轉到他的眼罩上。它不是全黑色的,上麵隱隱有些紅色紋路,像是猛獸的紋樣,她問:“你的眼睛怎麼了?”
“沒怎麼。”
季潼想起前世之事,鼻子發酸,“你摘下它,讓我看看。”
“可以不看嗎?”
何灃想了想,還是決定摘下眼罩,可季潼忽然叫住他,“等一下。”她嘴角輕撇,眼淚掉了下來,“不看了。”
何灃無意識地抬手,想為她擦去眼淚,手頓在半空,才想起自己是個鬼,又放了下來,“彆哭。”
季潼眼淚掉的更厲害,“很疼吧。”
何灃難受極了,“我沒有瞎,隻是這隻眼裡放了點東西,不宜示人。”
季潼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如果你讓我來就是看你哭的,下次我就不來了。”
季潼趕緊擦了眼淚。
何灃說:“你說你記起來了。”
季潼直點頭。
“記起什麼了?”
“你是土匪。”
何灃愣了一下,臉轉過去笑一下,又回頭看著她,“是。”
“我被你的人劫上山。”
“還有呢?”
“你教我射箭,打槍。我們一起抓魚,騎馬。”
“嗯,還有呢?”
“我的妹妹被宋青桃殺了,她還折磨我,然後我殺了她爸爸。”季潼的目光黯淡下來,殺人,這種事以她現在所受的教育與長久的認知來看,是罪大惡極。
“你是自衛。”何灃看穿她的苦惱,轉移她的注意,“還記得什麼?”
“你一直保護我,後來我們……”季潼咬了咬嘴唇,低下頭,腦中浮現起那些親密的畫麵,“你……”
屋裡一陣安靜。
何灃太了解她了,一見她現在這副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季潼手抓著床板,趕緊轉移話題,“還記得去裴家參加壽宴,後來日本人來襲,你回了山寨,我見你不在就回了無錫,後來在報紙上看到你們的消息,就去找你。從瀑布後的密道上山。”
“然後呢?”
“然後我看到寨子變成廢墟,人都死了。我想下山,跳進了河,記憶突然就斷在這裡了。”季潼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後麵的事怎麼也想不起來。”
何灃像是大鬆了口氣,麵色緩和許多。
“可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四八年死的,你去哪裡了?出了什麼事?”
“我逃了出來。”
“然後呢?”
“然後就平常生活。”
“那你為什麼沒來找我?”
“找了,沒找到。”
“為什麼後麵的事我想不起來?我們就再也沒交集了嗎?”
何灃凝視著她的雙眸,淡淡道:“沒有。”
“你騙我。”
何灃沉默了。
“如果沒有交集,孟沅為什麼認識我?而且還很熟的樣子,可我根本不記得她是誰。她一直跟著你,我們之間肯定還有什麼事。”季潼見他緘口不語,又問,“你能告訴我,後麵發生什麼事了嗎?你是怎麼死的?我是怎麼死的?”
“阿吱。”何灃坦蕩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也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死的,連地府的生死薄都沒有你的名字。我可以告訴你,從那次分彆後,我們有再次相遇,後來又分開了。你也知道,那是個戰亂的時代,生命和愛情在國家麵前,不值一提。”
季潼心中沉痛。
“阿吱,這麼說的話,你還想繼續問嗎?”
她沉默地注視著何灃。
從前他那乾淨透亮的眼睛,現在卻若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波瀾。
她強迫自己笑著搖頭,咽下酸楚,“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的模樣、性格都變了好多。”
“你記得的是十七歲時的我。如果沒死,我現在已經一百多歲了。”
……
作者有話要說:忘定時了,匪篇先到這裡,下麵會有十來章甜甜的人鬼戀,如果想看民國部分,等兩周後再來。
本文he,自己撒個花,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