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64章(2 / 2)

阿吱,阿吱 Uin 14059 字 4個月前

“不客氣的。”

孟沅偷瞥他一眼,“你們訂婚了?”

“隻是私下定了終身,還沒來得及見父母。”

“我就是南京人,從小在這長大,這邊很多難民我都認識,等天亮我挨個幫你問,也許有人碰巧見到過。”

搞什麼,明明愛慕他,那個女人不在了豈不是正好。

可孟沅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在民族、同胞受難之際,自己這搬不上台麵的兒女情長早就不足一提了。現在,她隻想活下去,一起活下去,不要再多死一個人了。

“那就麻煩你了。”

孟沅搖頭,“小事情。”

……

日本兵拿中國人的痛苦當消遣。

占了城沒事做,高興了抓點女人,不高興了再抓點女人。

又打著抓軍人的口號扛著槍衝進安全區,有時候抓遠去欺辱,過個半天一天再送回來,有時候就地解決,當著無數雙眼睛就開始作惡。毫不避諱,不知羞恥,自豪地光著屁股,甩著孽根與旁邊嚇得顫顫巍巍的難民打招呼。

作完孽,高高興興走了,還得搶上兩隻雞。

這隊剛走,另一隊又來。

天剛亮,安全區裡雞犬不寧。這一次,孟沅遭了殃。

阿如和她抱在一起,但是日本兵沒抓阿如。兩人臉上塗滿了煙灰,阿如聽肖望雲的話把頭發剪了,孟沅說自己是唱戲的,頭發沒了可不行。

日本兵拽住她的頭發,硬生生在地上拖著走。她大聲呼救,可沒有一個人敢動,大家皆低著頭,不敢看,不敢說,生怕苦難降臨到自己頭上。

“狗日的,放開我。”她用力掐那日本兵的手,“小鬼子,你媽的!你不得好死——”

肖望雲還發著燒,艱難地爬起來,拖著腿過來推開日本兵,將孟沅護在身後,他張著手,臉色蒼白,格外虛弱,“你們”

剛說了兩個字,日本兵大罵一聲,拔刀揮了過來。

孟沅站在他身後,眼睜睜看著肖望雲的頭從脖子上掉了下來,落到地上。

血洶湧地噴了她滿臉。

日本兵大笑起來,一腳將肖望雲的頭踢開,血在空中撒成一道紅色的弧線。

孟沅看著他的頭像皮球一樣掉到遠處的地上,彈了好幾下,最終停在溝邊的石塊旁,他仍睜著雙眸,留著保護她時滿眼的憤恨。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真實的世界嗎?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身體栽了下去。

四肢還在顫動。

孟沅抓著頭嘶吼,“啊——”

她有些喘不過氣,整個人朝後躺過去,好像心被一隻利爪握住,慢慢地往外掏一樣。

好痛。

好痛!

安全區負責人趕過來,攔住日本兵。他們說了什麼,孟沅已經聽不到了。

血濺到她的眼睛裡,她看著天空,紅色的天空,紅色的雲,紅色的世界,漸漸失去了知覺。

是的。

沒有在做夢。

這猙獰的,血腥的,真實的,

人間啊。

……

南京淪陷第三天。

孟沅一直昏睡,醒來後才知道肖望雲的頭被插在安全區外街頭的鐵絲網上。日本兵說,他是中國兵,以後誰再反抗,就會像他一樣。

肖望雲今年三十三歲,十七歲出國留學,在法待了九年,於東北淪陷後歸國。他以為,國家危難,男兒自當戰死沙場,無奈家有二老,又為獨子,不忍違父抗母,雖手不提刀槍,卻一直致力後方抗日,以筆為戈,以心育人。謝遲走上殺日諜除漢奸之路,有大半是受他影響。

肖望雲雖算不上細皮嫩肉,但也算乾乾淨淨、典則俊雅,明擺著一副讀書人的模樣。

可他站了出來。

便被殺一儆百。

可笑的是日本兵走前,還扒了他的大衣和毛衣,因為看上去料子不錯,很值錢的樣子,還有襯衫,手表……最後被搶得隻剩下一條短褲,四仰八叉地扔在地上。

等日本兵徹底離開,安全區的人才敢將他埋葬。

孟沅沒辦法忍受他的頭還在外麵放著,受儘屈辱。她不顧阻攔,不要命地跑出去,把他的頭收了起來,還未來得及返回,被兩人日本兵發現了。

她不敢往安全區跑,於是憑著對南京大街小巷的熟悉,帶著日本兵兜圈子。

孟沅瘋了一樣亂竄著,甩了後麵的鬼子又遇到新的鬼子,在這寒冬臘月裡,汗濕透了衣裳。

她跑進一條巷道,忽然被一個男人攔住,她用力地捶打他,歇斯底裡地吼叫著。

“彆叫!彆叫——”何灃一巴掌甩過來,沒控製好力氣,打得她內唇磕到牙,流了一嘴血。

孟沅看清眼前的軍裝,才冷靜下來。

何灃按住她躲在牆後,這會街上日本兵太多,他不敢貿然出手,隻能等他們過去。

孟沅跑得腿都軟了,起不來。何灃扛起她就跑,躲到自己的藏身之處。

她愣愣地站在房間中央。

何灃揮揮手,“掉魂了?”

孟沅這才回過神,撇著嘴緊緊護住肖望雲的頭,退到牆邊跪坐下。

何灃側身站到窗戶旁往外看,觀察了一陣才坐過來,扔了小半塊麵包給她。孟沅轉了個方向,眼淚嘩嘩掉。

何灃不想打擾她,讓她自己一個人哭會,拿著槍坐到門口休息。

天黑,何灃要出去,孟沅還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

“彆亂跑,我出去一趟。”

何灃走後不久,又有人上來,是李長盛。

他一見角落蹲個大姑娘,還抱著個人頭,怔了會,走過去問:“你沒事吧?”

孟沅哭喪著臉,不看他。

這棟樓被炸得入口都封死死的,沒兩下功夫不可能翻進來,“你怎麼上來的?”

“我兄弟帶你上來的?”姑娘不開口,他也沒轍,“要不要送你去安全區?”

孟沅呆若木雞。

李長盛不問了,坐到牆邊,喝了兩口水,靠著休息。

睡了一小時,他又醒過來,見孟沅還在瞪著眼發呆,拿上槍彈出去,“你彆亂跑啊,老實待著。”

……

孤軍奮戰,縱是有點功夫也不能以一敵百,更抗不過機槍炮彈。他們隻能殺些落單的日本兵,或是乘著夜深偷襲。殺一個,燒一個,殺一群,燒一群,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天快亮,何灃才回來,見孟沅還靠著牆坐著,不吃不喝也不睡。

他走到她麵前蹲下,撿起那塊麵包,“不想活了?”

孟沅低垂著眼,連睫毛都不扇一下。

“我救你的命,不是留著你再去餓死的。”何灃舉起麵包,“你知道這種時候去找一塊這樣的麵包有多難?”

仍沒有一絲回應。

“活著才能報仇,才能看著他們滾出中國。”何灃將麵包遞到她嘴邊,“他們巴不得我們全餓死,凍死,好省子彈,省力氣揮刀砍。”

聽到‘揮刀砍’這三個字,孟沅頓時被激到,忽然搶過麵包,整個塞進嘴裡,混著眼淚用力地嚼著。

何灃這才看清她懷中抱著的頭顱,“四隻眼?”他扒開孟沅的裹布,確定是肖望雲,“你是誰?你怎麼會抱著他的頭?”

孟沅看向他,嘴裡的麵包又乾又硬,遲遲咽不下去。何灃給她遞來水,孟沅咕嚕咕嚕喝下去。

“慢點。”

孟沅咽下麵包,聲音嘶啞:“你認識他?”

“他是我女人的朋友。”

“那你女人呢?”

“在安全區。”

“安全區現在也不安全,他就是在安全區被活活砍掉頭的。”朋友?孟沅仔細端詳著他,這臉黑乎乎的,也辨不出真實相貌來,“你女人不會是……謝晚之吧。”

何灃忽然提神,“你認識她?”

孟沅揩淨麵龐,“我們是不是在橋上見過,那天晚上,秦淮河邊。”

何灃記了起來,是那個盯著自己看的小丫頭。

“沒錯,就是你,聽晚之姐說你去參軍了。你是從上海戰場下來的?她知道你活著嗎?”

“知道。”

“軍隊為什麼拋下我們跑了?”

何灃垂下眼眸,第一次麵對百姓的這般質問,讓他悲愧交集,“怕全軍覆沒。”

“日本人在上海也這樣嗎?在彆處也這樣?”

“沒這麼發狂。”

“那為什麼這麼對我們?”

何灃沒有回答。

“外麵的人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

“所以沒人管我們了?”

“可能吧。”

孟沅泣不成聲:“那就一直這樣下去?”

“我不知道。”何灃不聲不響地退回去,頭靠著牆,沉默了良久,忽然道了句,

“對不起,沒保護好你們。”

……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嗚,現實更是不可想象的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