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抱著頭,渾身止不住的哆嗦。板子並沒有落在她身上,實實地打在旁邊的被子上。
何灃在包廂裡繞了一圈,怕有監聽之類的東西,確認安全後才坐到她旁邊。
女孩嚇得直往後縮。
何灃低聲問:“多大了?”
女孩不答話。
“我脾氣不好,你最好一一回答。”
“十……十四。”
何灃聽她這一口純正的家鄉話,再加這自然反應,不像是派來試探自己的。可仍舊不能掉以輕心,他繼續盤問:“哪裡人?”
“山東。”
“山東哪裡?”
“兗州。”
“兗州哪裡?”
“紅石村。”
何灃緘默不語。紅石村,他十三歲的時候還跟著雷鳴去打過架,兩個屁大點的小孩把大十幾歲的大漢給打的門牙都掉了。
回憶起幼年,他不禁露出點笑意,話音都變得溫柔許多,“怎麼到這了?”
“被賣來的。”
“家人賣的?”
“不是,被拐的,先賣到濟南,然後又到了這裡。”
“叫什麼?”
“高秀娥。”
隱約記得紅石村確實有很多姓高的人家,十年前她才四歲,就算見過,定不可能認得自己出來。何灃打量著她手上的老繭,該是做農活留下的,“家裡是乾什麼的?”
“種地的。”
何灃站起身,握著竹板出去,隨手抓了個路過的女侍應生,“給我根口紅。”
女侍應生忙低頭,“請稍等。”
不一會兒,口紅送了過來。
何灃關上門,朝女孩走過來,坐到她旁邊,“手伸出來。”
女孩不敢動彈。
何灃拽出她的手,擼起她的袖子,用手指蘸了點口紅,在她的胳膊上染些紅印,“彆怕,你太小了,我不碰你。我會送你回家,這兩天先跟著我,按我說的做。”
女孩慌忙給他跪下,剛要磕頭,何灃拖住她的額頭,將人抬了起來,“跪天跪地跪父母,彆亂磕頭。命可以掉,腰不能折,腿可以斷,骨氣不能丟,明白嗎?”
女孩點點頭,偷瞄他的臉,“你是中國人嗎?”
何灃沒有回答,“想活命就少說話,把臉低下去,不許看我,不許多問。”
女孩深低下頭。
“哭,把眼哭腫。”
“哭不出來了。”
“想想你爹娘。”
“我爹沒了,是被”女孩沒敢繼續說,嘴一撇,落下淚來,“娘和弟弟在家,肯定擔心死了。”
何灃撒開她的手,看她眼淚嘩嘩的,就要用手擦。
何灃拽著她的袖子,凶道:“老子剛給你畫的,擦沒了可要真打了。”
凶神惡煞,女孩哭的更厲害。
……
天微亮,何灃把她扛走。
店長與侍應生恭敬送他到門口,借著黯淡的燈光,看到那女孩衣袖和領口裡露出點隱隱的紅印。等人遠去了才敢議論。
“可憐的姑娘。”
“下手可真狠,落在他手裡真是太慘了。”
“千萬彆看上我。”
“真可怕呀。”
……
何灃把女孩安頓到一個旅館住下,第二天便花錢找了兩個人將她送走。
這樣的女孩太多,消失一個根本無人注意。
謝遲最近心情不太好,兩位同誌在竊取情報的時候被汪偽的人抓到,其中一位是個老牌特工,立功無數。雖無交集,但麵對同胞受難,隻能陷入無計可施的楚囚相對中,不免傷神。
國強發燒了,阿如在家照顧他一整天。
晚上離開店,謝遲去藥房抓了藥帶回去,還買了國強最喜歡的栗子蛋糕。
電車“鐺鐺鐺——”從遠處開過來。
謝遲懶得等黃包車,便上去搭一程。電車上沒什麼人,她到最後排坐下,疲憊地倚靠著車身,一臉無精打采。
一個穿長衫的男子上車,坐到她旁邊,謝遲目光縹緲地看著外頭,隻聽旁邊人沉聲道:“在想什麼?魂不守舍。”
謝遲陡然精神了,她看向旁邊的男人,戴著個黑框眼鏡,嘴邊布滿了厚厚的胡子,還戴了頂西士寬簷帽,瞧上去傻愣愣的。她忍俊不禁,彆過臉笑了起來。
何灃輕皺眉頭,“還笑。”
電車走了一段路,坐在前方的人下車了。
何灃覆上她的手,“那兩個人明天會被送去南京,下午五點出發,晚上在蘇州過夜,隻有這些消息,救不救,怎麼救,你讓你的人看著辦。”
謝遲與他十指相扣,壓抑著心中的喜悅,“謝謝。”
何灃揉了揉她的指尖,“走了。”
他腿長,幾步走到車門口,未等車停便跳了下去。謝遲的視線跟隨著他,她站到車尾,依依不舍地望著他遠去。
何灃張開手臂,笑著往後退,給她一個飛吻,便消失在巷口。
謝遲回到座位,這才看到腳邊的一個袋子,來的時候還沒有,定是何灃遺留下的。她將它提了起來,重重的,不知裝了什麼。
她解開紮住布袋的繩子,看了眼裡頭的東西,是一大包荔枝。
隨口的一句話,他一直記得。
謝遲抿唇笑起來,坐回去,取出一顆剝開塞進嘴裡,所有的壞心情隨著口中的甘甜瞬間煙消雲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