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番外三(1 / 2)

阿吱,阿吱 Uin 13290 字 4個月前

薛丁清於一九三九年九月底殉國,被埋葬在長沙,後骨骸被薛家接回無錫,葬於家族陵園。他的魂魄流轉人間,躲著到處緝魂的陰差,不舍離開。

他在家中待了一個多月,又去了趟南京想找找謝遲,看她是否還在世。時隔兩年,早已物是人非,他尋了半月沒找到人,卻偶遇混在日本人中間的何灃。他恨不能將這個賣國賊千刀萬剮,可何灃氣場太過強大,而他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鬼魂,一近身就難受。

不是所有鬼都能夠為非作歹,厲鬼也得有特殊的命格才行。近幾年冤魂無數,想找鬼子算賬的不計其數。可日軍煞氣重,命門又遠在海外,一來報仇無門;二來鬼魂不得再乾涉人間事,地府也不停派陰差鎮壓;三來凡事皆有因果,今日作孽,他日必還。最終隻能了卻塵緣,前去往生路。

薛丁清遠遠跟了何灃兩天,才發現他的秘密,放下心後,他在南京又遊蕩幾天,不小心被陰差抓到,帶去了地府。直到十二月底,他趁鬼門開,偷偷跟著溜出來,在上海找到了謝遲,還有被折磨成血人的何灃。

他恨極了,然而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整天繞在藤田清野的院子外,無法靠近。他親眼看藤田清野像個變態一樣困著謝遲,看何灃帶著她開車逃跑,被逼無路。他無意識地擋在車前,車子從身體穿過,直衝進江裡。

謝遲沒死,被藤田清野帶走了,薛丁清無法離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飛機遠去。

他於1976年再次遇到何灃,那時何灃已經成了十一殿的巡使,披個鬥篷頂個帽子帶著白鞭,威風得很。薛丁清硬拽著這個又凶又冷的舊識寒暄了許久。再後來何灃因公事離開,他們便再也沒見過。

往後的幾十年薛丁清一直在中國南部活動,他沒想到居然還能碰到藤田清野,這個狗東西老的不成樣,可那對眼薛丁清一眼就認了出來。二鬼交手一番,薛丁清不敵,重傷養了半年,再回來藤田清野鬼影都沒了。

直到犯了事,再見何灃,得知謝遲的消息,過來看看她,卻撞上她被藤田清野索命。再一次交手,老鬼子力量比從前更強,經不住幾招薛丁清便敗下陣來。他不敢硬拚,躲到遠處休整片刻,再出來,循著西北方向一片重重的鬼氣去,卻發現奄奄一息的孟沅。

薛丁清將她帶走,三天後孟沅才恢複意識,一見他,有些發愣。

薛丁清看著她迷茫的眼神,“沒認錯,是我。”

孟沅一時有些想不起此人來,隻覺得這張臉好生熟悉,再一想,可不是那個裝模作樣的小律師嘛,“薛?薛什麼來著?”

“薛淨。”

“薛丁清!”孟沅詫異地打量著他,“你怎麼在這?”她瞧他年紀輕輕的模樣,“你什麼時候死的?你也沒去投胎?你當年不是離開南京了嗎?”孟沅笑了,“怎麼,又死在外麵了?”

“前線死的,鬼子炮彈炸飛了。”

孟沅心裡一咯噔,沉默了,“對不起啊。”

“對什麼不起,你這張嘴我早習慣了。”

薛丁清心裡微歎,大抵猜得出她的死因,不想提及傷心事,卻不想孟沅自個主動說了:“我是南京被占時候死的,抱著手.榴.彈還炸了兩個小鬼子,厲害吧。”

“厲害。”

“哥呢?”

“什麼哥?”

“何灃啊。”

“不知道,我也在找他。”

於是,孟沅帶薛丁清去了季潼家,見她對著窗外發呆,孟沅不停揮手,“季潼,晚之姐!欸,謝晚之,潼潼!”

無論怎麼叫,季潼沒一點反應。

薛丁清拉住她,“彆叫了,她看不到。”

孟沅皺起眉頭,“怎麼會呢。”

沒有何灃在,孟沅也不敢隨意去十一殿,隻能遠遠在外頭蹲著,想碰些熟鬼好打聽打聽何灃的消息。她運氣不錯,剛巧碰上裴易,便趕緊叫住他,“裴巡使,有沒有看見我哥?何灃。”

裴易上下瞄她一眼,隱約有些眼熟,“你是他那個撿來的妹妹?”

“對。”

“他投胎了。”

“啊?投哪去了?”

“我不知道。”裴易哼笑一聲,“我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啊,這都是絕密。”他嗅了口孟沅身上的味道,忽然閃的沒影,瞬移至躲在偏處的薛丁清麵前,“我一聞就知道是你,膽子不小啊,敢跑到這來,跟我進去。”

未待薛丁清說話,孟沅竄過來拽著薛丁清就跑。

“站住——”裴易見他們嗖的沒影,笑著往西邊去,“跑吧,跑快點,彆再被我逮到了。”

……

甘亭嫁了個房地產的老板,年輕時候挺拔帥氣,短短五年,寬了不止一圈。他們有個女兒,比周何山小四歲,還處於搶不到玩具就哭的年紀,為此,周何山沒少送她東西。

因為住在一個市,他們時常相聚,多數在各自家中。甘亭今年換了套新彆墅,有個超大的院子,周末約季潼一家過來吃飯。

兩人在廚房忙活,甘亭一邊看窗外在院中打球的兩個男人與孩子,一邊洗著柿子,搖頭感歎,“太羨慕你了,小周還跟個小夥子似的,二十八了吧。”

“下個月二十九了。”

“年紀小就是好,精力旺盛。”甘亭收回目光,嬉皮笑臉地瞥她,“哎,你們現在那方麵多嗎?”

“……”季潼並不喜歡與旁人分享這種事情,即便是較為親密的好友,她敷衍道,“還好。”

“還好是多好。”甘亭抵她胳膊,“又不是小姑娘了,崽都這麼大了,還藏著掖著,你就偷著樂吧,幸福死。”

季潼將她推去一邊,“洗你的柿子。”

甘亭又抬眼瞅向周回,又看自己丈夫,“你老公是真帥,再瞧瞧我那個,肚子跟懷了孕似的,兩條腿像大象!我們現在啊,就是外麵夫妻,家裡兄弟,一個月親熱兩回就不錯了,都是匆匆了事,完成任務一樣。”

季潼驚愕地看著他,“為什麼?”

“老夫老妻,沒意思,哪還像剛開始那樣天天濃情蜜意的。”甘亭睨著她,“嘖嘖嘖,瞧瞧你這不敢相信的眼神。你是體會不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滋味了,你家那位,年輕氣盛。”甘亭搖了搖頭,歎口氣,“和年紀小的在一起就是好,活力四射,哪哪都行,帶著你都年輕了,說你四十六歲,誰信啊。”

確實,季潼看上去比同齡人小太多。她很注意鍛煉和保養,然而最有效的不是自律、運動和昂貴的護膚品,更多的是良好的心態,以及一個把她寵成十八歲的愛人。

和周回在一起的十幾年,美好的像個童話故事。

不幸的是,季潼在五十一歲時候查出了惡性腦腫瘤,手術後,短暫好了一段時間,卻還是複發、擴散、轉移。季潼本身就是學醫的,雖然術業有專攻,非一個領域,可她的病情自己多少還是有點數。想要痊愈不可能,隻能不停放療、化療,以求晚一點死。

年紀大了感情比從前充沛許多,這也放不下,那也舍不得,又不似前世孑然一身,她這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個年紀輕輕的丈夫。每每想到要丟下他一個人走,就想忍一忍,爭取再多活些日子。

就這樣,在病魔的摧殘下,她堅持了四年多,原本看上去精神美麗的女人越發憔悴。

五十五歲那年,周回帶她從加拿大回國。

季潼不想在異國死去,她說:我們是中國人,總要落葉歸根的。

周回四年前曾在一座寂靜的山裡買了套小木屋,本來住著個作家,後來出國了便把房子轉了出去。隻不過周回帶著季潼一直在外治病,還從來沒有入住過。

找人裡外打掃一遍,他們便住了進去。

瓜果蔬菜來不及種了,每天都會有人送新鮮的過來。周回變著花樣給季潼做好吃的。兩人悠閒自在地看看星星,吹吹晨風,聽聽林子裡小動物的叫聲,最後幸福的過了三十七天。

她比醫生預計的還要多活半個月。

對於死亡本身,季潼並不畏懼,這麼多年她一直苦苦支撐又隨時做著心理準備。最終能在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在愛人的懷裡安靜離去,讓她的心裡好受不少。

周回看上去沒有過分傷心,從始至終沒有流一滴眼淚,他抱她在懷裡,仍舊溫柔地哄著她,給她講笑話,給她哼小曲,給她說過去的事。

彌留之際,周回怕季潼聽不到聲音,湊到她的耳邊輕語:“你彆走遠,等一會。”

他伏在她身上許久,直到徹底感受不到一絲動靜,才起身將她扶躺好,蓋上被子。

周何山等在外頭,他是昨天上午到的,聽到消息匆匆從軍校趕回來,幸好得見母親最後一麵。

他見周回出來,立馬站起來,“媽呢?”

“睡了。”

周何山要進屋,周回把他拉回來,“坐下,跟我說會話。”

周何山眼睛發紅,既因不眠,也因傷心。他正襟危坐,儼然一副訓練有素的軍人樣。

周回戴的紅圍巾,是三年前季潼親手給他織的,糙的起了許多毛球,可他唯鐘愛於它。

眼看著春暖花開,鳥聲都密集許多。可深林裡終歸還是安靜的。在這略感壓抑的靜謐中,周回忽然揉了揉周何山又黑又硬的寸頭,“談沒談戀愛?”

周何山搖頭。

“沒遇到喜歡的?”

“有一個,好像對我沒意思。”

“還有看不上我兒子的姑娘。”

“很多人追她。”

“你要有你爸一半不要臉,天仙都追上了。”周回笑著伸手進兜裡摸煙。

“媽不讓你抽。”

周回擋開他的手,偏過臉去點上,“最後一根。”

“你媽怕冷,脾氣又不好,渾身毛病,我得時刻看著,這兩年也沒太管你。”他拍了拍周何山的肩,“長大了,像個爺們。”

周何山悶悶地笑了一下,“本來就是爺們。”

“軍校生活怎麼樣?”

“挺好的。”

“我一直想去,可惜沒機會,你得好好學。”周回頭靠背後的木牆,緩緩吐了口煙,“將來保家衛國啊。”

“會的。”

“行個軍禮,我看看。”

這種時候,周何山哪還有心情與他探討這些,皺著眉頭道:“不想。”

周回踢了他一腳,“快點。”

周何山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整理好衣領,立正,鄭重行了個軍禮。

周回仰視著意氣風發的兒子,滿意地點頭,“坐吧。”

周何山默默坐回來。

“不管亂世還是和平年代,能為軍人,何等榮幸。”周回輕攬著兒子的肩膀,“你也快二十了,我像你這麼大……”他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好好照顧外婆,爺爺奶奶,報效祖國。”

“嗯。”

“要多做好事,多放生。不求大富大貴,但做個善良、正直的人。”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