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點左右的時候, 雨停了,太陽悄悄露出了雲層。
李蔓拄著拐杖匆匆到家, 李長河下地回來,正拿了硝製好的羊皮晾曬,趙金鳳在廚房做飯。
“阿奶、阿爺,韓琳到省城了。”
“到了!”李長河手裡的皮子隨手往竹架上一搭,急道,“有人去接嗎?”
“啊,我沒問。”
“你聽誰說, 人到了?”趙金鳳丟下洗了一半的菌子,出來道。
“賀主任。”
“那老頭子你去問問, 看坐幾點的客車?從省城到邊防醫院所在的紅旗鎮, 中間得轉兩三趟車,要十一二個小時, 可彆太晚了。”
山路, 太晚了, 客車不敢走, 一般會找個地方住下,第二天接著出發。
“這麼久!”說完,李蔓才想起,前世有錢後,她兩次回西雙版納坐的都是飛機,早忘了兒時乘坐客車去省城的顛簸。
“可不, 六七百裡呢。”趙金鳳回了孫女一句, 轉頭又跟李長河交待道,“從紅旗鎮到部隊,我聽那天去雙鳳寨接咱們的戰士說, 沒有人帶進不來,你再問問,看部隊安排誰去接,要不要準備點吃食給人墊墊肚子。”
李長河應了聲,轉身出了門。
時間沒那麼趕了,李蔓也就不急著整理屋子,將煙酒放進條幾的小櫃裡,取下挎包掏出衣服鞋襪道:“阿奶,你來看看,我給他買了3身衣服,兩雙回力鞋,五雙襪子。”
趙金鳳撩起圍裙擦了擦手,挨件看了看:“怎麼兩雙鞋都是白的,沒有彆的顏色了嗎?”
“還有一種塑料的涼鞋,摸著硬硬的,一看穿著就磨腳,我沒要。”
“沒有小皮鞋嗎?”
“有一款,黑色的,做工好老土,還沒有透氣孔,夏天穿著多捂腳啊。”
“那小號的雨鞋呢?”
“沒貨了。過兩天王姐去進貨,我讓她幫我捎一雙。”
“嗯,”趙金鳳又拎起背心、褲衩看了看,“夏天,這背心最少得兩件,還有褲衩,外穿的要兩條,小的也得備兩條替換著穿。”
“布票不夠了,就這些我都找楊姐、韓姐湊了5尺。”
趙金鳳想了想:“你原來的衣服,我拿兩件給他改一身,再做兩條內穿的小褲衩?”
小蔓兒的衣服鞋帽能留下的,不但有八·九成新,無論是做工還是繡花,那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趙金鳳收著原是想給小蔓兒的子女用的。
隻是她近幾年存的布料,先是給小蔓兒結婚用了,緊接著給宋傅添了身衣服,做了兩雙鞋,前天又給韓琳縫了條褥子,已經丁點不剩。
“那你挑繡花少的改。”記憶裡,因為家織布不如外賣的細棉布柔軟,老太太怕孫女穿著剌皮,光是漿洗、揉製就費了不少工夫,更彆說後續的繡花、鑲飾。
“成。”趙金鳳放下手裡的褲衩,進屋開箱抱了撂衣服出來,“來幫阿奶挑挑,看用哪件改好。”
李蔓拿了件淺藍色的襯衣,這件繡花最少,隻領口、袖邊,繡了幾道排列各異的精致花朵。
“你手裡這件不錯,”趙金鳳笑道,“領口、袖邊的撒花剪下來,還能給你做三條頭繩。”
李蔓握了把極為綿軟的布料:“阿奶,這布不行吧!女孩穿兩年還能保持七成新,可宋逾不是要教韓琳練武嗎。”
趙金鳳愣怔了下,一連拿起幾件,布料都被她在裁剪前揉製、錘打得極薄極軟,如此,結實度自然不好:“做兩條內穿的小褲衩還成,外麵穿的……”
猶豫了下,趙金鳳進屋拿了個包袱,打開,全是七到九歲男孩的衣服鞋襪。
“這是……”李蔓眉頭微微一蹙,“我爸的?”
趙金鳳懷念地摸著上麵的一件白襯衣,點了點頭。
李蔓深吸了口氣,奪過包裹,三兩下係好,連同小蔓兒的衣服一起拿進右屋放進樟木箱,“彆改了,我下午找人問問,看誰家織的有布,咱拿棉花換一塊。”
“家織布沒有賣的平棉布、斜棉布穿著舒服。”
“先做兩件小褲衩穿著,剩下的再慢慢添。”
“好。”剛看過兒子衣服,趙金鳳這會兒情緒不是太好。
李蔓把桌上新買的衣服鞋襪放進左屋宋逾騰出來的一個空箱子裡,出來道:“阿奶,趁著這會兒太陽好,你把被褥都抱到院裡曬曬吧,我做飯。”
趙金鳳偏頭瞅了眼外麵的日頭,點點頭:“米我蒸上了,廚房有新采的菌子,早上宋逾從馮家背回來的山藥、紅薯葉,還有季同誌送的半籃子西紅柿黃瓜,你看著炒兩個菜,做道湯。”
李蔓應了聲,拄著拐杖去廚房,炒了盤西紅柿雞蛋,一盤燒菌子,一碟蒜蓉紅薯葉,又涼拌了個黃瓜,然後火腿切丁跟木耳菌子煮了盆湯。
宋逾載著李長河從商店回來,飯菜剛端上桌。
趙金鳳舀了瓢水給兩人洗手,問老伴道:“幾點的車,晚上誰去接?”
“11點半的車,”李長河洗了把臉道,“已經在路上了。晚上,呂政委的警衛員小馬跟宋逾一起去紅旗鎮。”
趙金鳳:“客車一到晚上七點就不往這邊來了吧?”
“呂政委說,2師有人在景市辦事,韓琳和帶他來的徐同誌到景市,那邊的戰士會稍帶一程,讓小馬和宋逾晚上九點左右去紅旗鎮接人。”
“我也去吧?”李蔓擺好碗筷道。
宋逾支好車子,拿出車簍裡的包裹,遞給她道:“王姐給你的。”
“王雙?!”李蔓愣了下,解開上麵的紙繩,打開包在外麵的舊報紙,露出一塊軍綠色的細棉布來,展開足有2米長,“這……也太貴重了吧?”
便是認親宴隨禮,同事之間,有個五毛就不錯了。
“你昨天跟她在商店吵嘴的事,應該被司務長知道了,”宋逾重新換了盆水,挽袖洗手道,“收下吧,回頭切塊羊肉讓阿爺給司務長送去。”
李蔓欣喜地展開,量了下寬度:“阿奶,你快過來看看,夠做一件背心,一條褲衩吧?”
趙金鳳摸了摸,跟著笑道:“這麼好的布做背心、褲衩遭塌了,我給琳琳做套小軍裝。”
“有軍裝了。”
“那就做兩條長褲,回頭再買兩件白襯衣配。”
宋逾拿毛巾抹了把臉:“小蔓不是給他買了兩身衣服嗎,這塊布我看就做套練功服吧。”
趙金鳳:“什麼款式的練功服?”
“等會兒吃過飯,我畫個樣子。”
宋逾畫的練功服,上麵是寬鬆的斜襟上衣,下麵是闊腿褲,中間紮條寬腰帶,看著跟影視劇裡古代的短打有些相似。
這種衣服以寬鬆為主,不需要多精準的尺寸。
趙金鳳放下圖,擦了擦方桌,鋪開布料,拿了塊土疙瘩畫出樣式,沒一會兒就剪裁好了。
剩下的布,她又裁了條外穿的大褲衩,拚了兩條平角內褲。
“阿奶,要不要借台縫紉機?”
“不用,”趙金鳳飛快地鎖著邊,頭也不抬道,“我又不會用那玩意兒。”
李蔓也不會用,也沒怎麼捏過針線,讓她綴個扣子,她都綴不平。所以看了幾眼,就湊到了給韓琳紮稻草墊的李長河和宋逾身邊,“阿爺,後勤做的屏風好了嗎?”
“我等會兒過去看看,順便再拉套桌椅。”
“嗯。”李蔓幫忙將一把把稻草捋順,遞給宋逾,伸手戳了戳他,“唉,屋裡突然多了一個人,夜裡你會不會不習慣?”
“不會。”宋家子弟入伍,都是從小兵做起,大通鋪、四人帳、兩人間,什麼樣的,他沒住過。便是初來那會兒,在知青點,他也是跟人合住。
李蔓仔細瞅了眼他的臉色,見沒有勉強,笑道:“你適應力還真好!”世家出來的將軍耶!
犁地、挑糞、趕車、編筐、打獵,幾乎沒有他不會的。
宋逾:“……”小看人了吧!
他當年待的邊境,萬裡風沙,不見多少綠色,風起敵來,手起刀落,血色迸發,糊模的視線裡分辨敵我全靠經驗,稍不注意就砍到了自己人。累極之時,死人堆裡一滾,閉眼歇半刻,爬起來再戰;渴得狠了,他能趴在地上舔死屍帽子上的露水;餓得受不了了,他也能挖沙蟲吃。
什麼沒經曆過!
***
下午,李蔓不用去上班,等李長河拉了屏風、桌椅回來,便開始跟他一起調整左屋的家具擺設。
宋逾的床原就靠後牆而放,這個,連同床頭的樟木箱和床尾的衣櫃就不用動了,隻是在衣櫃旁邊多加套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