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月明覺得,最近女兒很是奇怪。
先是不像是從前那樣沉默了，很會說話，很會……討好人。
她想過,是不是因為身世的問題，女兒受到了什麼刺激,畢竟她還那麼小，突然發現自己不是這個家的孩子,想要討好大人，想要讓大人留住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雖然她已經和女兒說過很多次了，她不會把她送回史家,也不會把她趕走,她還是自己的女兒。
可女兒的心裡顯然不是很信任她，她說的話，她根本聽不進去。
這兩年,她一直都在拚了命的討好她的奶奶,爸爸,甚至還裝神弄鬼，說什麼鬼上身的話。
她明白,這是耀妹不想要讓她把那個叫二丫的孩子接回來。
可那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啊,她怎麼可能忍心看她在外頭受苦？
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怎麼還能看的下去？
但她也不可能不顧耀妹感受,不顧婆婆的感受。
她在準備了，準備去清遠市。
去了那裡，她就可以把女兒接回來，去了那裡,耀妹就不能再裝神弄鬼了吧？
隻是一個小姑娘而已，能夠翻出多大的浪花來？倒是他們這些大人，應該要好好的反省一下了，怎麼可以在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還去相信那些牛鬼蛇神的言論，讓親生骨肉流落在外頭。
而且，等到了清遠市，耀妹的心裡應該就能踏實一些，那裡離這裡非常的遠，他們都已經帶著她過去了，哪裡還會把她送走呢？
可曹月明想錯了。
等她把女兒接回來，把整個家都搬到了清遠市，也安排了孩子們進了新的學校，一切都是新的開始的時候。
她發現，很多事情都已經脫離了她的掌控。
先是她的丈夫，生意雖然是越做越大了，生活也是越來越好了，可他的應酬也越來越多。
每次回家來，他的身上都會有一些香水的味道，她也不是沒懷疑過，找人跟蹤，找人去查，結果卻查到，蘇國華在外頭和女人保持距離，做生意的合作夥伴都大多數是男人。
甚至那跟蹤的人一直到他回家，也沒見著他身邊有半個女人的影子。
但她第二天早上起來清洗他的衣服和物品的時候，就總是能夠聞見衣服上的香水味道和一些口紅的印子。
再是耀宗和耀祖。
這兩個孩子對於明珠一點兒都不親近。
耀宗還好，隻是冷眼對待明珠，她能理解。
畢竟幾個孩子前頭幾年根本就沒有見過，突然告訴他們，他們有一個親生的姐妹，耀妹不是親生的。
他們一時之間都會難以接受。
畢竟耀妹才是他們疼愛了許多年的妹妹和姐姐，更不用說耀妹這幾年越來越優秀，不僅僅和兄弟們的關係非常好，在學校裡頭的表現也是越來越優秀。
耀祖就直白的多了，每次都對明珠表現出了十分明顯的厭惡，不僅如此，還總是說耀妹才是他的姐姐，他這輩子隻有耀妹一個姐姐，明珠根本就不是他的姐姐，他絕對不承認。
不管是明珠做什麼，說什麼，他都要和明珠撇清關係。
耀妹雖然對明珠很客氣，可是這種客氣就更是讓明珠顯得像是一個外人。
特彆是四個孩子在學校裡頭的關係，聽說也是很不好。
她這個做媽媽的，可以在家裡調解幾個孩子之間的矛盾，卻沒辦法管到學校裡頭去。
進入清遠市的重點小學之後，耀妹仿佛是開了竅，雖然說文化課的水平還是一般般，可是文藝上的成績卻是十分的亮眼。
她參加了許多市裡省裡的比賽，每次都拿到了非常好的名次，在學校裡頭也是同學之中的小明星，非常的受歡迎。
明珠就不一樣了，她從老家過來之後，學習成績明顯是跟不上的。
本來麼，從老家轉到清遠市，又是重點小學，孩子們的進度跟不上很正常，當時耀宗和耀祖耀妹都是參加摸底考試進入的學校，摸底的成績不理想。
耀宗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把成績補起來，耀祖則是一直到現在都還在吊車尾，不過這孩子聰明，每次到考試的時候突擊一下，也在中等。
耀妹就更不用說了，文化課不行，文藝好，老師們都說她能夠把成績維持在中等水平已經很厲害了。
很多孩子因為要參加文藝表演，連考試都缺席了呢。
可明珠是直接進入學校的，她當時心疼這孩子，又怕她和耀祖耀妹關係不好，特意找了老師，把她安排在和耀祖耀妹同樣的班級，為的就是讓他們幾個能夠培養培養感情。
結果等考試成績一出來，她不光是墊底，還好幾門都是零分。
這就是史家老爺子說的她成績優異，學習刻苦？
不僅如此，她居然還偷了耀妹的卷子，說是想要拿過去學習學習，但學習怎麼就能去偷卷子呢？
自己找耀妹拿不行嗎？
雖然耀妹為了給她打掩護，說她好像是提起過要借卷子的事情。
但不管是誰，都不相信耀妹。
這孩子的心善，為了幫明珠撒謊也是有可能的。
但曹月明也不信，自己的孩子會是一個撒謊，偷東西，不愛學習的人。
她找明珠談過，明珠說，她真的沒有撒謊，是耀妹在撒謊，她和耀妹說過借卷子的事情，不知道耀妹為什麼會在最後撒謊說她沒有借卷子是偷的。
曹月明的心沉了。
她不知道該相信誰。
感情上她是想要相信明珠的，畢竟這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她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親生孩子是一個這樣的品性。
可理智告訴她，應該要相信耀妹。
耀妹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從小的性子她最清楚，沉默寡言，絕對不會撒謊，有時候心虛她一定會摸自己的鼻子。
可這次，她沒有這個小動作。
而且這幾年耀妹變得越來越乖巧懂事，又聽話又優秀，她怎麼可能會去針對明珠呢？
如果說一開始她因為明珠的親生女兒的身份而針對她，可現在明珠處處不如她，他們一家人也對耀妹和明珠十分好，甚至有時候看起來是公平的，實際上還是偏向於耀妹的。
那耀妹就更不可能去針對明珠了。
像是耀妹說的，明珠責怪耀妹搶走了她的父母兄弟，針對她還差不多。
但作為一個母親，不管是誰嫌棄她的女兒，她都不可以。
所以，她一次次的原諒明珠，一次次的教導明珠，一次次的期待明珠能夠變好。
可她沒想到，自己一次次的寬容，退讓，最後換來的是明珠長歪了，不僅僅針對耀妹，還一直都在陷害耀妹。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她們兩個讀大學分開為止。
到了大學，明珠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不再像是小時候那樣，總是針對耀妹，自己不優秀，還嫉妒耀妹，偷耀妹的成績，偷耀妹的東西。
她漸漸地也在大學裡頭嶄露頭角，慢慢的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向，仿佛不再執著於耀妹了。
曹月明很是欣慰，她帶著東西去看望明珠。
明珠接她在學校外頭的餐廳吃飯。
餐廳的環境很不錯，餐廳的飯菜也很可口，可明珠對她十分冷淡。
“明珠啊，在學校生活的怎麼樣啊？”
曹月明想要修複和女兒的感情。
這些年，家裡和女兒的關係很差，除了她之外，女兒已經幾乎不和其他人說話了，每次吃飯都是自己躲在房間裡頭吃，上學也是一個人上。
就好像變成了這個家裡的透明人一般。
每次她想要女兒融入這個家庭，就一定會出事。
最後她也放棄了，上大學的時候，女兒把誌願填到了這裡，離家很遠。
不知道為什麼，全家人都沒有反對，就連她，都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但等女兒真正的離開之後，她的心裡又總是覺得很不安。
這和把女兒推到門外又有什麼區彆？
這些年，他們照顧耀妹的情緒，不管什麼都緊著耀妹來，是真的因為他們怕委屈了耀妹嗎？
還是因為，他們的心裡其實根本就沒有把明珠當做女兒？他們的心裡，還是把耀妹當成是真正的親生女兒？
對於明珠，他們恐怕根本就沒有接納吧？
否則，為什麼家裡的人對於明珠的離開根本就沒有一點兒的反應？
所以，明珠如果怨恨他們，怨恨他們丟了她，怨恨他們把她接回來之後卻不好好對待她，不都是應該的嗎？
她就算是針對耀妹做了什麼，不也都是正常的嗎？
根本就沒有什麼奇怪的啊，她又憑什麼怪她呢？
委屈的是明珠啊。
她在史家過了那麼多年的苦日子，回到父母身邊之後，雖然物質條件好了一些，可是不管是環境也好，成績也好，她適應不了，跟不上，他們這些所謂的親人也沒有真的出過什麼力氣啊。
他們根本就沒有幫過她，反而還一直在排斥她！
帶著這種愧疚，曹月明來了，她希望可以和女兒好好的道歉，希望可以好好的彌補女兒。
“好的很，沒有你們，沒有蘇耀妹，我過的比什麼時候都好！”
說這些話的時候，明珠的眼中是有恨意的。
沒錯兒，她恨這一家人。
並不是恨他們當初把她抱錯了，當初的事情，她知道並不是他們的錯，也不是史家的錯，而是那個護士的錯。
那個護士為了自己報複彆人，就害了兩個家庭，之後自己一死了之，卻留給了他們兩個家庭這麼多年的痛。
她從爺爺的口中聽到了真相的時候，其實是心疼蘇耀妹的。
因為她和自己一樣，也是受害者。
她並不怪她，也不嫉妒她，甚至非常願意和她好好的相處，希望她們兩個人可以做好姐妹。
所以，她是帶著憧憬到蘇家來的。
她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一群和善的兄弟姐妹。
雖然一開始大哥對她很冷漠，但他也有刻意等她上學，為她指路。
雖然耀妹和她不是非常親近，但她對自己也算是非常客氣了。
雖然耀祖很惹人討厭，說的話也非常難聽，但他也就是個假把式，嘴巴上說說而已，並沒有真的做過什麼。
這和她在鄉下打架的那些孩子們已經算是小巫見大巫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對於自己可以和他們好好相處是非常有信心的。
可她錯了。
她錯的離譜。
從她跟不上學習進度開始，仿佛一切都變了。
在學校裡頭，同學們嘲笑她，說她是撿來的孩子，說她妄想搶走耀妹的爸媽和哥哥弟弟，說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她解釋卻沒相信。
她不明白，這些流言到底是從哪裡傳出去的。
爸媽已經說過，有關她和耀妹的身世，誰都不能提，誰都不能說，對外就說她從小身體弱，在鄉下養著，現在才接過來讀書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同學們都知道蘇家有個孩子不是親生的，是撿來的，抱錯的。
但好像所有人都以為那個人是她。
即使她說了真相，也沒人相信，就連大哥和耀祖，也不願意幫她澄清。
回到家，耀妹卻哭著告訴爸媽，是她把流言散布出去的，她不想要讓耀妹留在這裡。
她沒有。
但沒有人相信！
甚至爸媽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之後就是偷試卷，她各種欺負耀妹。
耀妹每次都哭著說不怪她，可她在家裡的處境每次都會變得更加艱難一點。
她想過去解釋，也想過去尋找為什麼，更想過要去證明什麼。
可最後，沒有證明，沒有真相，害人的那個，永遠都是她，委屈的那個永遠都是蘇耀妹。
終於有一天她明白了，她在那個家，就是一個多餘的，她的錯在就是錯的，她的出現就是錯的。
所以她就活該要承受那一切莫須有的罪名，就像是她離開那個時候蘇耀妹說的，你早就該滾了，這樣也不需要承受這麼多年的罪名了啊。
她以為自己遠離那個家之後，就可以重新過上新的生活了，可以不用再被蘇耀妹籠罩在陰影之下了。
可蘇耀妹顯然不想要放過她，就連她喜歡的男孩子，也被蘇耀妹給搶走了。
她真的好恨，可是卻又沒有任何的辦法。
所有人都說，蘇耀妹和他更配，就連他，也承認了喜歡的人是蘇耀妹，而不是她。
她能怎麼樣？
喜歡這種事情，她能夠控製得了嗎？
她隻希望自己可以好好的學習，好好的努力賺錢，遠遠的離開這些鬼東西！
可她的媽媽似乎並不想要放過她，她還是找過來了。
“明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曹月明很傷心，她以為，女兒至少應該會想想他們，他們可是親生的一家人啊。
“我為什麼不可以這樣說？你們有把我當過家人嗎？既然沒有，那為什麼不可以放過我？”
明珠的眼眶紅了。
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己的生命之中沒有出現過蘇家人。
她寧可自己還是那個在小山村裡頭，和爺爺過著無憂無慮日子的小女孩兒，雖然日子很清苦，但至少她沒有受過這麼多的委屈和莫須有的罪名。
人最怕的並不是物質生活上的貧瘠，而是精神世界的折磨。
“放過？”
曹月明愣了，她不明白，自己過來關心女兒，看望女兒，怎麼就成了她嘴裡的不放過？
“對，放過！這些年，你們對蘇耀妹是什麼樣，對我是什麼樣，你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可是耀妹她真的很可憐啊……”
曹月明也一臉的茫然，她其實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可以平衡兩個女兒之間的關係。
她已經很儘力了，可是好像根本就沒有什麼成效……
“她是很可憐，可我也一樣啊！我們兩個都是命運捉弄的可憐人，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公平的對待我們兩個？
明明我才是那個代替她在鄉下吃苦了七年的人，明明蘇耀妹才是那個代替我在蘇家過好日子的人，為什麼你們都隻會覺得她可憐？
你可知道，我一開始並不恨她，我甚至覺得我和她兩個人有同樣的經曆，是可以惺惺相惜，做好朋友的人。
可後來我才發現，隻有我一個人抱著要和你們一家人好好相處的想法，你們全部都怕我，怕我打破你們的美好生活，怕我讓你們心愛的蘇耀妹受委屈！”
明珠仿佛要把這輩子受過的所有委屈都發泄出來。
“可你也做了那麼多……”
曹月明不明白，既然女兒的心裡是這樣想的，為什麼要做那些傷害耀妹的事情呢？
“你是真的相信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嗎？我已經回到了蘇家，我的生活水平已經提高了那麼多，我為什麼還要去害蘇耀妹呢？倒是蘇耀妹，我的到來，改變了她原本的生活吧？
比我恨她嫉妒她，她應該更怕我搶走原本就應該屬於我的父母和生活吧？畢竟她才是個冒牌貨！可卻讓我頂著冒牌貨的名頭生活了這麼多年啊！”
明珠冷笑。
她最痛苦的是，清醒的人隻有她一個，可其他人都不信她。
“你難道都沒有懷疑過，這些年發生的那麼多的事情嗎？為什麼每次我害她，到最後，倒黴的都是我，得利的都是她？”
明珠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個叫做母親的女人，她想要把她當成是母親，可她真的算得上是自己的母親嗎？
也就比其他的蘇家人對自己好一些罷了。
可正是因為她的這種好，才讓她痛苦，無法真的下定決心離開。
她甚至更希望曹月明和其他人一樣對她那麼冷漠，那樣，她就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你的意思……”
曹月明聽得脊背發涼。
如果明珠說的都是真的……那這些年……
明珠沒有給曹月明反應的時間，她隻是付了錢，冷漠的離開了。
她不想要再繼續呆在這裡，看著曹月明了。
因為她怕自己會心軟。
她也渴望親情，渴望可以和家人們好好的溫暖的相處，可他們給不了她。
那她，就隻能就此離開。
就像是爺爺說的，她小時候也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如今生活好了，怎麼心智反而沒那麼堅定了呢？
她覺得自己可以的，覺得自己可以堅強的過的。
大不了，就當做蘇家人不存在好了。
起碼她比起那些孤兒來說，好歹也算是有個物質支撐到讀完大學啊。
等讀完大學，畢業了，找到好工作，她就可以和蘇家徹底的脫離關係了，如果他們需要，她會把這些年他們養育自己的錢還給他們，其他的，就算了吧。
可她沒想到，蘇家人一個個的都不願意放過她。